黎明前的沂蒙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于学忠踩着腐叶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三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八十七人,机枪手老曹肩上扛着打光子弹的马克沁,枪管上凝结的血珠随着步伐滚落。
\"总座,翻过前面鹰嘴崖就是于家沟。\"李振唐递来水壶,壶底磕出个弹孔,最后几滴水渗进绑腿。于学忠忽然按住副官肩膀——五步外的灌木丛里,半张被蛆虫啃噬的日军面孔正对着他们狞笑,尸体手指还扣在九二式重机枪的扳机上。
\"等等!\"军医陈思齐突然扑倒众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头顶传来,整片山崖簌簌震动。巨石裹挟着日军尸体轰然砸落,在原先站立的位置碾出深沟。
王勇扒开碎石堆,扯出半截染血的作战地图:\"坂田联队的合围计划...\"他声音戛然而止。地图背面用血画着简易路线,箭头直指于家沟。
于家沟的土墙上,\"誓死抗战\"的标语被雨水冲刷得斑驳。维持会长于福海捧着地瓜粥迎出来时,于学忠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老茧——那是长期扣扳机磨出来的。
\"老总们先喝口热的。\"于福海弯腰时,后腰露出半截王八盒子的皮套。孩子们躲在磨盘后,盯着士兵腰间的手榴弹咽口水。
深夜,赵明摸进临时指挥部:\"于福海送来的粮食袋里藏了这个。\"他展开张描金宣纸,沂蒙山区详图上标注着各村民兵火力点,墨迹还是湿的。
\"将计就计。\"于学忠蘸着草药汁在地图空白处画起假工事。忽然窗外传来瓦片轻响,王勇像豹子般窜出去,拎回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白天偷看手榴弹的孩子之一。
\"俺看见于二叔往村口老槐树洞塞东西!\"少年挣扎着掏出个铜哨,\"鬼子来了就吹这个!\"
三日后,伪军第七团参谋长周世昌的婚礼在三十里外的马集镇举行。于学忠望着缴获的请柬冷笑:\"新郎官是于福海的表侄。\"
婚礼当天,十六名化装成乐手的士兵把短枪藏在唢呐里。新娘子跨火盆时,镇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铜哨声——正是于家沟少年偷来的那支。
\"动手!\"于学忠摔杯为号。王勇一个鹞子翻身掀开轿帘,新娘子竟是从济南调来的日军电讯员松岛芳子!她藏在嫁衣下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刚露出枪管,就被李振唐用二胡琴弦绞住手腕。
后厨方向传来爆炸声。陈思齐带着医疗队冲进院子,药箱底层赫然是二十枚边区造手榴弹。硝烟中,于学忠踢开礼盒堆,露出下面崭新的三八式步枪——足足两百支,足够武装两个连。
归途遭遇伏击时,于学忠正翻看缴获的密码本。子弹打穿他手中的怀表,表盖里张学良赠的照片飘落悬崖。
\"总座!鬼子把老乡们赶上前头当盾牌!\"李振唐额头青筋暴起。山道上,三百多村民被刺刀逼着往阵地移动,后排日军机枪手已架起九二式。
于学忠夺过旗语兵的红白双色旗:\"全体上刺刀!\"他扯下将官领章塞给王勇,\"带一个班绕后,听见我喊'保家卫国'就动手。\"
当刺刀距阵地只剩五十米时,于学忠突然跃出战壕,独自走向日军:\"坂田联队的勇士们,敢不敢和中国人单对单拼刺刀?\"他故意用日语喊话,阳光下将星领章熠熠生辉。
日军中队长野村少佐果然中计,狞笑着解下军刀。两人在悬崖边交手第七回合时,于学忠突然用奉天土话大吼:\"保家卫国!\"王勇小队立刻从崖壁攀缘处现身,绑腿连成的绳索上挂着点燃的炸药包,像钟摆般撞向日军机枪阵地。
战斗结束后的月光下,于学忠在悬崖边找到了那张照片。背面的字迹已被鲜血浸透:\"孝侯兄,待收复东北日,把酒奉天城。——汉卿民国二十五年\"
\"总座,重庆急电。\"赵明递来电报,落款是军事委员会。于学忠看罢冷笑,将电文扔进篝火——又是催促\"剿匪\"的套话。
火光中,那个偷铜哨的少年跑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扛土枪的村民。\"长官,俺们于家沟后生都跟你打鬼子!\"少年挺起胸膛,腰间别着缴获的日军饭盒。
于学忠解下自己的望远镜挂在他脖子上:\"记住,你们不是谁的匪,是中国的星火。\"他转向群山,远处不知哪个山村正传来《大刀进行曲》的调子,断断续续,却倔强地穿透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