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正堂之内,灯火并不明亮。
九叔面沉似水,端坐在太师椅上,何杨默不作声矗立在旁。平日里供奉着的茅山祖师爷牌位,此刻竟被九叔用自己的黄色道袍整个盖了起来,仿佛无颜面对祖师。
而在九叔下首两侧,赫然坐着四个面色铁青、眼神冰冷的身影,正是先前被他们用黄符“打倒”的那四个鬼差!
四个鬼差身上散发着比先前在戏台时更加浓郁的阴寒之气,仿佛能将人的骨头缝都冻住。
他们一双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如同寒潭深水,直勾勾地盯着刚进门的秋生和文才。
整个正堂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本就不明亮的灯火,此刻似乎又暗淡了几分。
秋生和文才两人一踏进门槛,腿肚子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膝盖一软,几乎是软瘫在门口,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九叔那张脸黑得能拧出水来,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是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倒是左手边首位的一个鬼差,头戴一顶比寻常帽子高出不少的黑帽,面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率先开了口。
他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却并非秋生文才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叽里咕噜,咕咕哝哝,像是无数细碎的石子在干燥的河床上滚动,又像是夜枭在远处凄厉地啼叫,每个音节都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寒意。
何杨站在一旁,神色倒是平静,仔细聆听着那鬼差的话语,眉头微微挑起,似乎在分辨着什么,偶尔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九叔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听懂了对方的来意,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瞪了地上不成器的两个徒弟一眼,强压着火气,沉声对鬼差说道:“几位差爷,此事确是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鲁莽所致,惊扰了各位。不知要如何,才能平息几位的怒火?”
话刚出口,九叔猛地一拍脑门,暗道一声糊涂!
自己怎么忘了这茬!
与这些阴差打交道,怎能忘了规矩!
他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鸽子蛋大小、黑漆漆的泥丸。
那泥丸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九叔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仿佛那是世间最难以下咽之物。但他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脖子一仰,直接将那泥丸丢进了嘴里,屏住呼吸艰难地咀嚼起来。
那泥丸一入口,九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仿佛吞了什么难以忍受之物,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再次开口时,声音竟也带上了几分阴森的调调,与那鬼差的语调有几分相似。
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时,声音竟也带上了几分空洞阴森的调调,与那鬼差的语调有了七八分相似,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几位差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徒无知,冲撞了各位,还请海涵。”
那为首的鬼差见九叔换了“腔调”,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语速比先前快了不少。
九叔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无奈,时而又有些肉痛。
经过一番艰苦异常的“交流”,九叔总算是弄明白了对方的条件。
无非是要他将那些趁乱逃窜的鬼魂悉数缉拿归案,一个都不能少,另外,还得赔偿他们这次出勤的“辛劳费”以及被打扰的“精神损失”。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对那四个鬼差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差爷的要求,贫道明白了。那些逃窜的鬼魂,贫道自会设法将他们悉数缉拿归案,送回应去之处,绝不让他们在阳间多做逗留。”
九叔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肉痛之色,仿佛要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但还是咬牙道:“至于这赔偿……稍后,贫道自当准备足够份量的上等冥币奉上,还望几位差爷通融一二,高抬贵手。”
那四个鬼差听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为首那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随后,只见他们四人像是得到了统一号令一般,同时抬起右脚,往地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如同擂鼓,四人脚下的青石地面竟凭空出现一个脸盆大小、幽深旋转的黑色漩涡,丝丝缕缕的阴气如同实质般从中冒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四个鬼差也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相继没入了那漩涡之中。漩涡随之迅速缩小,光芒黯淡,最终消失不见,地面恢复如初,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出现过一般。
正堂内的阴寒之气这才如同潮水般退去,秋生和文才也终于能顺畅地呼吸,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九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地上丢人现眼的两个徒弟,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走到香案前,小心翼翼地取下盖在祖师爷牌位上的黄色道袍,叠好放在一旁,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牌位重新摆正,点了三炷清香,口中念念有词,拜了几拜。
长吁一口气,对还瘫在地上的秋生和文才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惹祸精,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家伙事!今晚有的忙了,若是再出纰漏,看我怎么扒了你们的皮!”
秋生和文才闻言,如蒙大赦,也顾不上腿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身,正要一溜烟往外跑。
何杨却笑眯眯地拦住了秋生,调侃道:“秋生啊,这次可得小心点,别又看上哪个女鬼,到时候再想着当一次‘亡灵骑士’,师父怕是真的要把你逐出师门了。”
秋生闻言,想起上次被女鬼迷惑,差点失身的糗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道:“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
说完,便拉着文才,一溜烟地跑去准备应用之物了。
何杨看似在开玩笑,实际上也是在敲打秋生。
九叔欣慰的看了他一眼,赞许的点点头对何杨道:“何杨,此事非同小可,那些鬼魂四散奔逃,若不尽快收服,恐在镇上生出大乱。我一人之力恐有不逮,需要请几位师兄弟前来相助,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表现一番。”
何杨撇了撇嘴角,表现什么的他不是很在意,但要是石坚父子惹到他头上,那可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