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沈明远那句“风暴才刚刚开始”的低语,如同一道不祥的咒语,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不散。
次日,天色未明,太和殿前的广场已是寒气逼人。
早朝的钟声敲响,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果然,钟声未落,御史大夫王承恩便手持象牙笏板出列,声色俱厉地参奏:“启禀陛下!定国公萧景明,身为皇亲,不思为国分忧,反在京畿重地擅动兵权,围困朝廷命官府邸,此乃目无君上,扰乱朝纲之大罪!恳请陛下降旨严惩,以正国法!”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李严紧随其后:“臣附议!京城防务,国之根本。萧景明此举,形同谋逆,若不严惩,恐天下将士效仿,届时国将不国!”
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之声此起彼伏,一张张或嫉妒、或惊恐、或投机的脸,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朝着那个孑然而立的身影罩去。
这些所谓的萧景明“旧部”,早已在他失势之时改换门庭,如今更是成了捅向他后心最锋利的一把刀。
龙椅上的皇帝萧衍,面沉如水。
他深邃的眼眸扫过下方一张张激动的面孔,心中明镜似的。
他知道萧景明是被人构陷,更清楚这背后是皇后与丞相联手布下的死局。
然而,群情激愤,众口铄金,即便是天子,也无法在此时公然违逆“民意”。
“够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看向殿中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弟弟,
“定国公萧景明,行事鲁莽,有负圣恩。”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然念其过往战功,功过相抵。即日起,免去定国公爵位,贬为北疆安北军从三品守将,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这道圣旨,名为贬斥,实为流放。
北疆苦寒,常年与敌国“北狄”交战,是个人人畏惧的血肉磨坊。
将他这个昔日的战神扔到那里,无异于让他自生自灭。
萧景明深吸一口气,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只有一片冷凝的平静。
他缓缓跪下,叩首谢恩:“臣,领旨。”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
那挺直的脊梁,仿佛在向整个朝堂宣告,他萧景明,永远不会被击垮。
消息传到定国公府时,林昭昭正在院中擦拭她的“惊鸿”弓。
当听到侍女带着哭腔的禀报,她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一股寒意从心底蹿起,瞬间传遍四肢。
她没有哭,更没有乱。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怒火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惊人的冷静所取代。
她知道,这是敌人釜底抽薪的毒计。
“备马,我要进宫。”林昭昭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半个时辰后,林昭昭一袭劲装,手持“天武大会冠军”的鎏金令牌,长跪于宫门之外,主动请缨。
“臣女林昭昭,听闻北疆将举办边关骑射大比,以振军心。臣女不才,忝为本届天武大会魁首,愿以冠军之名,代表大夏出战,扬我国威!同时,恳请陛下恩准,将臣女纳入安北军随行队伍,与萧将军一同奔赴北疆!”
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传遍宫门内外。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是为国争光,又是顺理成章地“随军”,谁也挑不出错来。
皇帝本就对萧景明心怀愧疚,见林昭昭如此有情有义,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沉吟片刻,便准了她的请求。
北上的路途,风沙弥漫。
抵达边关重镇“雁门关”时,一股肃杀与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风中夹杂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
林昭昭很快发现,这里的骑兵虽个个孔武有力,但训练方式却极其落后。
他们只注重蛮力,骑射训练呆板僵化,战术配合更是粗糙不堪。
而萧景明,昔日的战神,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兵的“守将”,被安排在驿馆之中,名为休整,实为架空。
本地的守将陈将军,对他表面恭敬,实则处处防备。
林昭昭并未气馁。
她以帮助整理驿馆堆积如山的文书为由,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
这些看似无用的边防记录,在她眼中却是无价的宝藏。
她夜以继日地翻阅,将近十年来北狄的每一次骚扰、每一次突袭的时间、地点、规模、甚至当时的天气都一一记录下来。
一个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北狄的精锐骑兵,几乎每一次小规模的偷袭,都精准地避开了雁门关的主力防线,他们选择的路线,都与当时的风向和山谷间的气流走向惊人地吻合!
这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细节。
在这个时代,没人会把风和战争联系得如此紧密。
但林昭昭,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却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奥秘。
北狄军中,必有高人,懂得利用气流来掩盖行踪,并提高弓箭的射程与精度。
她悄悄地将自己的发现绘制成一张复杂的图纸,上面用密密麻麻的符号标注着山谷、风口、气旋和箭矢可能受到影响的轨迹——她称之为“气流与箭道关系图”。
这张图,将是她在大比上出奇制胜的秘密武器。
骑射大比前夜,月黑风高。
林昭昭借口提前熟悉场地,独自一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靶场。
她的目标,是敌国北狄此次派出的王牌选手,号称“草原苍鹰”的云无忌所使用的那张巨弓。
她靠近弓架,看似随意地拂去弓身的灰尘,指尖却悄然滑过弓弦。
刹那间,一股极其细微的、非金非木的吸附感传来。
是磁力!
林昭昭心中一凛。
她不动声色地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随身携带的扁平铜针,伪装成整理衣物的样子,悄悄靠近弓臂。
当铜针的尖端触及弓臂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木结时,只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木结竟微微弹开,露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金属触点。
果然有鬼!
她屏住呼吸,用铜针轻轻拨动触点。
弓臂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齿轮转动声。
这弓里,藏着一套利用磁力触发的微型滑轮组!
射手可以在瞄准时看似对准A点,但通过暗中触发机关,滑轮组会瞬间微调弓弦角度,让箭矢在离弦的一刹那,实际射向b点!
这便是“假瞄准,真射击”的阴毒机关!
难怪云无忌箭无虚发,原来靠的竟是这等下作手段。
林昭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没有当场破坏机关,那太便宜他了。
她要让他在最风光的时候,摔得最惨。
她用指甲在那个木结旁边,留下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微小刻痕,然后悄然离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骑射大赛当日,人声鼎沸。
陈将军和一众将领高坐观礼台,萧景明则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比赛开始,云无忌一马当先,他身姿矫健,箭矢如流星赶月,每一次都精准命中靶心,引得北狄使团一阵阵欢呼。
而林昭昭,却像是状态不佳,不仅速度慢了半拍,前几箭甚至还有脱靶的。
场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夏这边的将士们脸上都露出了失望和焦急的神色。
陈将军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云无忌见状,愈发得意,看向林昭昭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然而,就在最后一轮移动靶的比试中,异变陡生!
一直不紧不慢的林昭昭,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的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运用上了现代短跑的瞬间爆发技巧,整个人的重心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磐石。
“嗖!嗖!嗖!”
破空之声连成一片!
只见她几乎不经瞄准,三箭连珠,箭箭正中飞速移动的靶心!
那快如闪电的速度,那匪夷所思的精准度,让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她的总成绩,瞬间反超了云无忌!
在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林昭昭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手中长弓直指脸色煞白的云无忌,朗声道:“云无忌选手,箭术确实‘高超’,不知可否让大家见识一下你这把能自动校准的神弓?”
不等云无忌反应,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弓架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根铜针准确地点开了弓臂上的机关!
“咔!”
弓臂应声裂开一道细缝,里面精巧的滑轮和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全场哗然!作弊!这是赤裸裸的作弊!
云无忌面如死灰,哑口无言。北狄使团的脸,黑得如同锅底。
陈将军霍然起身,看向林昭昭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视,彻底变为了震惊与欣赏。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仅有惊天箭术,更有洞察秋毫的心智和雷霆万钧的手段!
赛后,陈将军一反常态,亲自邀请林昭昭协助训练边军骑射。
林昭昭毫不推辞。
在操场上,她没有沿用旧法,而是在广阔的场地上,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布置了七个远近不一、角度各异的靶点。
她告诉士兵们,这是上古流传的“七星连珠”阵法,只要记住每个“星位”的相对位置,便能做到闻声辨位,快速锁定。
实际上,她是在用士兵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悄悄灌输现代GpS定位系统的基本原理。
通过固定的参照物(北斗七星),来训练他们建立一个立体的坐标感,从而实现对远程目标的快速锁定与精准打击。
效果是惊人的。
短短数日,骑兵们的命中率和协同反应速度,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萧景明站在远处,望着那个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的身影,冰封的眼眸中,终于漾开一丝温暖的涟漪。
这一夜,万籁俱寂。
林昭昭刚刚吹熄油灯,准备休息,门缝下却悄无声息地塞进来一张纸条。
她心中一动,警惕地拾起。
月光下,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又透着急切的字迹:“密信藏于西岭烽火台下,凭‘星盘’可寻。”
而在那行字的末尾,赫然烙印着一个图案,一枚她无比熟悉的玉佩图案——那曾是柳如烟的贴身之物!
林昭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柳如烟?
她怎么会给自己送信?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信里又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夜空中清晰可见的北斗七星,又低头看了看纸条上那个“星盘”的字眼,一颗心,瞬间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