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赞他文章锦绣,他只道“侥幸”;有人捧他五魁首乃文运昌隆,他只言“圣恩浩荡”;有人拐弯抹角打听他师承秘诀,他也只以“勤勉而已”轻轻带过。
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淡然,让一些真心来道贺的宿儒名士暗自点头,也让不少存了攀附结交心思的人感到一丝无从下手的挫败。他像一块温润却内蕴刚硬的玉,喧闹浮华,似乎并不能真正侵染其心。
就在花厅内气氛最热烈时,门外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太子府的长史亲自到了!他带来了太子殿下的亲笔贺函和一份极其丰厚的贺礼:御制湖笔十匣、贡墨百锭、澄心堂纸千张、端溪名砚一方,还有一对寓意“蟾宫折桂”的羊脂白玉如意!这份礼物的分量和其中蕴含的深意,让整个静观居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惊叹和议论。
太子长史当众宣读了太子热情洋溢的贺词,盛赞李明乃“国朝文运之兆”、“士林之楷模”,并勉励其殿试再创佳绩。李朗和王氏激动得又要下跪,被长史含笑拦住。李明则郑重地接过贺函和礼单,对着东宫方向深深一揖,朗声道:“学生李明,叩谢太子殿下隆恩!唯有竭尽驽钝,以报天恩!” 言辞恳切,举止得体,无可挑剔。
太子的厚礼,如同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热油,将李明“五魁首”的声望推向了顶峰!静观居内外,彻底成了欢乐的海洋。
然而,与静观居的喧嚣喜庆形成刺眼对比的,是城西那座占地广阔、气象森严的三皇子府邸。
正厅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厚重的锦缎窗帘低垂,挡住了外面明媚的春光,只留下厅内几盏长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映照着主位上三皇子李琮那张铁青扭曲的脸。
“废物!一群废物!” 李琮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狂怒和难以置信,“连一个泥腿子都按不死!还让他爬到了五魁首的位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王养你们何用!” 他猛地抓起手边一个价值连城的官窑斗彩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炸开!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瓷片四处飞溅!侍立两旁的幕僚和几个心腹属下齐齐一颤,脸色煞白,慌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出。
“赛诸葛”周先生跪在最前面,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老朽……老朽实在未曾料到,那沈文清竟如此警觉,还有那李承宗府上那个老奴忠叔,竟能在贡院外布下如此眼线……誊录房功败垂成,非战之罪啊殿下!”
“非战之罪?”三皇子李琮几步冲到周先生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面目狰狞,“本王要的是结果!结果呢?!那小子现在风头无两!连太子都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给他撑腰了!你让本王的脸往哪搁?嗯?!”
周先生被踹得闷哼一声,挣扎着爬起来重新跪好,老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狠厉:“殿下!会试虽过,但乾坤未定!还有殿试!那才是真正的御前定鼎!只要在殿试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让他当众出个大丑!或者……让他那篇所谓的‘惊世’策论,变成一篇足以触怒龙颜的‘狂悖’之言!只要圣心厌弃,他这五魁首,顷刻间便是天大的笑话!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李琮狂暴的动作猛地一顿,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先生:“殿试?御前?你有把握?”
周先生咬牙道:“虽在御前,但并非毫无缝隙可钻!策论题目虽由陛下亲定,但阅卷、排次、乃至殿上奏对……其中可操作之处,未必没有!只要殿下下定决心,不惜代价……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殿下除此心腹大患!让他这五魁首,变成他李明的催命符!”
李琮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阴鸷、更加疯狂的寒光取代。他缓缓直起身,扫视着跪了一地的心腹,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好!好!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若再失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冰冷的杀意,让跪着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就在三皇子府内密谋着最后的杀招时,静观居的喧嚣也迎来了一波“高潮”。
孙有福来了!这位国子监里曾经对李明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的监生,此刻顶着被拥挤人潮挤得歪歪斜斜的儒巾,脸上堆砌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菊花绽放般的笑容,手里捧着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锦盒,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到了李明面前。
“李会元!李魁首!恭喜恭喜!贺喜贺喜啊!” 孙有福的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夸张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热情,他几乎是扑到李明脚边,将锦盒高高举起,“学生孙有福,特来恭贺李会元五魁及第,文运昌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花厅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认得孙有福,知道他和李明之前的龃龉,此刻都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李明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笑得过于用力、以至于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他没有立刻去接锦盒。
孙有福见李明不语,心中更慌,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绷不住,连忙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加谄媚:
“李会元!您可真是文曲星降世!学生打小……哦不,自从您进国子监第一眼,学生就瞧出您与众不同!骨骼清奇,眉宇间有紫气萦绕!定非池中之物!如今五魁及第,实乃天意!天意啊!学生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李会元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以后学生愿鞍前马后,唯李会元马首是瞻!”
他一边说,一边作揖,腰弯得极低,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