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尚书大人。”
谢珉躬身退出正堂,青布襕衫下的背脊绷得笔直。
也许是许久没有体验这种上班的感觉,刚才在同刑部尚书见面的时候,她居然有些紧张。
想起之前在邺城当仵作,自己绝大部分的时间其实并不在衙门之中。自己说起来是邺城县衙的仵作,实际上感觉更像是魏九嶷的私人秘书兼家庭医生了。
她微不可闻的默默叹了口气。
来了这里,以后可能就得每天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了。这里可没有人能像赵怀德那样,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她拐向司务厅准备领取腰牌时,直觉告诉她背后似乎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她。
她扭过头去,便看见三四个人向她走来,看上去似乎是来找茬的。
之所以认为是来找她的茬,自然是因为那群人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眼神中赤裸裸的皆是敌意。
谢珉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他们的目光。
“哟,这就是新来的胡人仵作?”粗粝的嗓音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谢珉没有吭声,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三个番役或是叉腰、或是抱臂,手中或者腰间都挂着一柄弯刀,在距离谢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为首的中年汉子满脸横肉,腰间铜制腰牌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谢珉,嘴角咧出嘲讽的弧度:“听说你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真是了不起啊。”
旁边瘦高个差役嗤笑着捻动胡须,刻意提高音量:“咱们刑部什么时候来了这等‘贵人’?往常进验尸房的学徒,哪个不是在京畿仵作行摸爬滚打十来年的?”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差役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小地方来的蛮子,不会真觉得进了咱们刑部验尸房,便真的是一步登天了吧?”麻子差役凑上前,腥黄的牙齿几乎要戳到谢珉脸上:“你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真能比老仵作验得明白?”
三人的哄笑声在长廊回荡,引得不少人连连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珉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知道这群人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鉴于今天第一天来报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尚书大人留下一个“惹是生非”的印象,所以依旧保持着一副温和的笑颜。
“各位大哥说的是,我还年轻,自然要多向各位仵作前辈学习……”
中年汉子没想到他们这般明显的激怒她,她却根本不上当,于是眯着眼盯着她,问道:“你来司务厅做什么?”
“尚书大人让我来领腰牌。”
“领腰牌?”
他随之一愣,没想到尚书大人不仅让她进了验尸房,居然还让她成为了“官作”学徒!
这意味着,只需要在验尸房完成三年学徒考核,她便能成为司务厅的官作!
中年汉子脸色一沉,突然伸手按住廊柱,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浑浊的眼珠扫过她素净的衣衫。
“咱们刑部的腰牌金贵着呢,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拿到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胳膊处传来一阵痛贯天灵的感觉。
谢珉不知何时已握住他按在柱上的手腕,指尖如铁钳般扣住麻筋。
“大哥现在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阿猫阿狗呢?”
谢珉语气依旧平和,却让中年汉子疼得额头青筋暴起。
瘦高个差役见状,猛地抽出腰间弯刀,却在即将落下时僵在半空。
谢珉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摸出枚银针,针尖正对着中年汉子喉间的天突穴。
原本蠢蠢欲动的二人一时有些忌惮,只能手指紧握刀柄,紧张的看着谢珉。
“我似乎同三位大哥并无交集,不知从前在何处得罪了你们三人,今日倒像是在此处侯着我,想让我知难而退似的。”谢珉松开手,冷淡的神情让他们心头一颤。
“若真有什么矛盾需要处理,我们不如将此事禀明尚书大人,让他老人家主持一下公道?”
空气瞬间凝固。
麻子差役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中年汉子揉着发麻的手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发作,却见司务厅的门“吱呀”打开,老吏探出头来。
他看见几人,先是一怔,但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新来的谢仵作在吗?腰牌制好了。”
谢珉收了银针,对着三人微微颔首,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人阴冷歹毒的目光。
谢珉走进司务厅,屋内弥漫着浓重的墨香,老吏从木匣中取出一块铜制腰牌,纹路清晰,下方刻着“刑部验伤司”几个小字。
一并收到的,还有刑部特颁的验尸印照。
“拿着吧。”老吏挠了挠头:“这腰牌虽不比官员品级,但出入刑部各署、调阅卷宗都得靠它。还有这验尸印照,也一定要收好,防止被人冒名顶替。”
谢珉谢过老吏后,小心地将东西收好。
正准备走时,老吏却神神秘秘的关上了门。
他先是对着谢珉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对她说道:“我见你年轻没有根基,实在不忍心便提醒你一句。方才那三个是督补司张副使的人,你且小心些。”
“督补司张副使?”谢珉有些纳闷:“我好像并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何要派人来为难我?”
老吏搓了搓布满皱纹的手,叹了口气。
“张副使的外甥原是朔州的司官,原本张副使打点关系后,同左右侍郎都商量好了,验尸房最后一个官作的名额落到他头上。可哪知,你这个远在邺城的小仵作突然入了陛下的眼,,一道圣旨下来,那名额便落到了你头上。”
“张副使为了这事,在吏部花了两千两白银,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会不恨你?”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量着谢珉,只见这个少年郎听到这番内幕,似乎并不为所动,不禁有些欣赏她的胆识。
谢珉沉默了一阵。
她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身份,居然有这么多人争得头破血流,实在是令人费解。
不过是小小一个督补司副使,她并没有放在眼里。
自己凭本事升的官,有什么好怕的?
她想起那日在谢家祖宅的所见所闻,心里更是平静如水。
她要斗的人可是皇子,更有世家大族,小小一个副使,她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谢珉还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个老吏。若非他好心提点自己,后面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要花时间去了解一番。
如今先行了解了敌人是谁,后续无论是提防还是反击都更加如鱼得水。
思及此,她真诚地弯下腰向老吏拱了拱手:“多谢您的提点之恩,往后在刑部若有差遣,但凡我能办到的,定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