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于高位之上,剑眉微蹙,其间夹杂的几根银丝根根竖起。
无需多言,须臾之间,便有人将求饶的宫女带离。
宫女被抓住双手,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嘴被一只大手死死地盖住,不让她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看向皇帝左侧的万贵妃,嘴里只能不断地发出小声的呜咽。
万贵妃忙移开目光,避开她的眼神。
宫女看到她躲闪,面如死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纵想说,嘴被死死捂住也发不出一言。
孟清鸾目送宫女被拖下去,直到人影离去,她顿了顿,收回目光。
目光不易察觉地向万贵妃的位置扫了一眼。
经这一闹,殿中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笃笃——”
指节轻叩桌面之声,突兀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高位之下的座位。
“父皇,沈夫人袖子都快吹干了,怎么还没人带人家换件衣裳啊?”
厉展澜拿着筷子,边往嘴里递菜边说,口中因为咀嚼饭菜,说得含糊不清。
皇帝深呼吸一口气,不理睬他。
万贵妃眼尖嘴快,指着侍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宫女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着沈夫人去换衣?”
“是。”
宫女走到孟清鸾身边,恭敬道。
“夫人,请跟我来。”
孟清鸾起身,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腕便被猛地抓住。
她顺着力道的方向回头。
沈砚??面容平静,她却能感受到他手心中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他说:“记得早些回来。”
孟清鸾笑得轻松,“换个衣服而已,很快的,你先吃。”
“嗯。”
“……”
孟清鸾将手塞进另一只袖子干爽的袖筒中。
宫女带着她一路前行,路途倒是正常,最后,将她引入一处宫门口。
孟清鸾驻足,抬头看着牌匾上“长乐宫”大大的三个字,满脸无语。
这万贵妃还能再蠢点吗?
给她使绊子就算了,手段拙劣她也可以原谅,但是陷害能不能仔细一点呢?
哪个好人家算计人,把受害者带入自己的宫殿中陷害?
这就差往自己脑门上刻上凶手了。
偏偏宫女见她没有跟上来,转头问她。
“怎么了夫人?”
孟清鸾收回目光,“无事。”
宫女点头,“夫人跟上来吧,我们娘娘宫中比较大,小心迷了路。何况您衣服袖子还湿着,着凉便不好了。”
孟清鸾懒得回应她,跟着她继续走上去。
宫女带她走入长乐宫,推开一处偏殿的门,侧身让开。
“衣柜中有衣服,夫人需要奴婢帮忙吗?”
孟清鸾想也没想拒绝,“不用,你出去候着,有事我会喊你。”
“是。”
宫女转身出屋,顺手关上屋门。
孟清鸾看着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衣服,拿起,凑到鼻子上闻了闻。
没有异味。
她又拿起衣服,抖开一看,衣服只是薄薄的一层,说是夏衣也不为过。
孟清鸾“啧”了一声,转头扯着脖子就开始喊。
“来人,帮我系一下衣带。”
刚站在门口没一会儿的宫女听到孟清鸾的吆喝声,一愣。
换衣服这么快?
那衣服有衣带吗?自己怎么好像没看到呢?
宫女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孟清鸾的催促声又传来一阵。
忙收回思绪,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夫人恕罪,门口的地滑,奴婢不慎摔了一跤才耽误进来。”
宫女关上屋门,解释。
说谎话也不带打草稿的?孟清鸾心中暗骂。
面上笑意盈盈,“没关系,你过来看看,我身前这衣带怎么系不住啊?”
宫女心中腹诽这蠢货,却还是凑过去想要看看怎么回事。
她刚走近,对方却突然抬起手,一把捂在她的脸上。
呼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宫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孟清鸾摊开手掌,看着手心中残留的白色粉末,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宫女,忍不住喟叹一声。
我滴个乖乖。
沈砚??给的这玩意儿竟然这么好用,一分钟都不到就能迷倒一个成年人。
感叹药效强大之余,她还是极快地对准掌心吹了一口气。
拍拍手将余下的粉末拍掉,将宫女抱在床上,棉衣扒下来,只留下里面的一层单衣。
孟清鸾走到门口,折返回来,将床上的被褥盖在她的身上,顺势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只给进来的人留下一个熟睡的背影。
做好这一切,她低着头走出长乐宫。
走出长乐宫,孟清鸾并没有原路返回回到大殿中,而是绕道花园中,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继续徘徊。
孟清鸾没有离开,反而挑选一张没有被积雪打湿的长椅处坐下,手里抛着两块小石子打发时间。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踩雪声。
抛石子的动作停下,孟清鸾将手中的一颗石子举起,对准不远处的方向扔去。
“啊!”
来人踩在石子上,脚下一滑,“砰”一声落在地上,地面积冰之上有一层薄薄浮雪,十分滑溜,挣扎再久也爬不起来。
孟清鸾轻笑着走出凉亭,站在凉亭的台阶上,看向踩到石子被滑倒在地的女人。
“贵妃娘娘好雅兴,大晚上的怎么想着躺地上呢?”
“赏月吗?”
孟清鸾半蹲下身子,抛舞手中的石子,问道。
万贵妃气得浑身颤抖,头顶的步摇都随她剧烈的呼吸抖动。
屁股被摔得发麻,更令她气愤的是自己竟然又被这个乡野丫头算计了一次。
万贵妃抬起头颅,高昂下巴,厉声呵斥道。
“大胆!你一个臣妇,竟然敢对本宫以下犯上,你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孟清鸾笑了。
“以下犯上?贵妃指的是什么?指的是我身为一个臣妇向堂堂身为贵妃的您作对,还是……我身为您的好儿媳妇,却对我的婆婆你作对呢?”
万贵妃原本得意的表情彻底消失,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瞪着孟清鸾。
愣了两秒,她眨动美眸,恶狠狠地抓起地上的积雪扔向孟清鸾。
“你这个贱女人,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在乡下没爹没娘久了,怕是见到人就想喊爹喊娘!”
“你再敢在本宫面前胡说八道,说出这样的鬼话,你信不信我立刻要了你的脑袋?”
万贵妃一边抓起雪,树枝胡乱地扔向孟清鸾,一边压低声音低吼着警告,眸子是毒蛇一样的恶毒,死死地凝着她。
孟清鸾隔着雪雾同她对视,蹲在原地不动。
随着万贵妃的话音消失,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掐上她的脖子,用力一掐,万贵妃不受控制地强大的力气冲倒在地。
后脑勺重重的在冰凉的地上磕到,疼得她眼中瞬间涌出泪花。
“尊贵的贵妃娘娘,竟然也会像我们乡村野妇一样口出恶语吗?”
“你…野丫头,快放开本宫!”
万贵妃眼冒金星,握住孟清鸾的手臂胡乱地捶打,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孟清鸾手下力道加重,感受到手心中的脉搏在“突突”地跳动着。
“怎么?你自己撒的种,自己不敢认吗?沈砚??是你的孩子很难承认吗?”
“滚!”万贵妃眼眶猩红,尖叫道,“我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的七皇子厉展麒!他姓厉,不姓沈!”
孟清鸾忍无可忍,反手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万贵妃被打得头狠狠一歪,翡翠耳坠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万贵妃很快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孟清鸾,你怕不是活腻了?你想打死我吗?你觉得皇上,厉展麒会放过你吗?”
孟清鸾又是一个耳光落了上去。
万贵妃被打得忍不住流下生理性眼泪,低吼道。
“你今日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沈砚??是我的孩子。他爹娘死了就让他去认干爹干娘,别乱攀什么亲戚,野种终究是一个野种……”
“你才是野种!”
孟清鸾说完,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万贵妃被这一拳打得鼻血直流,大声尖叫哭喊。
“我的脸!臭丫头!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
孟清鸾不理会她胡乱踢打着的腿,抓着她的后衣领,一路拖行。
万贵妃本来捂着脸,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心中这才慌起来。
胳膊下意识地向后乱抓,想要抓住孟清鸾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死亡的恐惧下,万贵妃害怕地直哭,脸上的脂粉被血泪溶了满脸,眼角的细纹堆砌起来。
“沈夫人,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你要我说什么我现在都认好不好?”
“我承认…我承认沈砚??是我的孩子,阿??他的确是我的孩子!”
“死丫头,你快放开我!我是贵妃,我只不过是自己跑来找你的,等一会跟在我身边的嬷嬷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
“扑通——”
万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消失在寂静地花园中。
而她,则被一把扔进冰冷刺骨的冰湖。
万贵妃在一阵天旋地转地转身不由自主地慌乱,喊道。
“救我!救我!”
孟清鸾将她扔入湖边,缓缓将手拢了回去,温柔地回道。
“我手脏,又时常和沈砚??一起牵手,怕冲撞了您这样的千金之躯。”
万贵妃作为千金大小姐,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可作为中原千金。
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对水性一窍不通,哪怕落水在湖边的潜水区,依然只会胡乱的扑动双手。
她一张脸瞬间冻成惨白甚至到发青的颜色,油光水滑的发髻滑落下来,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往日的高贵艳丽不复存在,狼狈至极。
孟清鸾双手环在胸前,眯着眼不自觉地想到沈砚??曾提起过。
冬日,他曾被万贵妃的亲兵追杀,冬日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他要被迫钻入冰湖之中躲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童会为了逃命躲入湖中。
毕竟,跳入湖中不过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是活活冻死而已。
冷不丁,孟清鸾已经顺着大脑问了出来。
“如果小时候的沈砚??被追杀,跳入你面前的湖中,你会救他吗?”
“……”
万贵妃一句也听不进去,扑打水面的浪花也渐渐缩小。
孟清鸾冷眼看着她体力不支,身体渐渐下沉。
她猛地向右移动了一步身体,很快,湖中的人不见了。
湖面的涟漪还未来得及完全平静下来,荡起水花,逐渐地缩小。
孟清鸾转过头,和身后的男人对视。
他看着她,出人意料地出口夸赞道。
“你很聪明。”
“……”
孟清鸾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手中的沾上的泥土,转身朝着花园侧方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
“你不怕我杀掉你吗?”
“你可以试试,但是我相信你也不会做出那么蠢的决定。”
“你很自信?”
“不是自信。毕竟我也算是成为你手中借来的一把刀,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男人低低地笑了。
“是。”
“所以,我应该是你的恩人的,七皇子?”
“请。”
厉展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未多言。
今日她和沈砚??主动入万贵妃的套,最主要的还是为了一个人。
金帐阿耶克的小公主。
孟清鸾左拐右绕,寻着一片偏僻的梅林,这才在桃林后发现一处冷清的宫殿。
宫殿深藏于密林之中,其外观迥异于寻常宫殿,四角封闭,呈长方形布局,宛如一具庞大的棺椁。
墙角落灰一般的雾霾,结满了蛛丝,里面的树枝蔓延出来枯死在墙上。
宫殿门口无一人看守,漆红色的大门在灰色的基调中显得诡异的鲜艳。
夜中,孟清鸾的后背不自觉地出了一层汗。
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牙齿也跟着打战,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寒冷,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冷,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寒风吹入。
孟清鸾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继续向前走,伸出手尝试着推门。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重重,大门很轻易地就被推开。
“吱呀——”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回响,语音一直飘了许久才渐渐的降低再消失。
孟清鸾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空旷,阴冷。
这是孟清鸾的第一感受。
院子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人烟味,她站在原地四处环视一圈。
犹豫片刻,孟清鸾借着外面撒入微弱的光线走出两步,一团黑影忽然从她的眼前掠过,蹭到她的脚腕。
孟清鸾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