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鸾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身旁的男人亦睁开眼。
她看到他眼底清明,看上去又是一夜未睡。
沈砚??换上衣服,起身打开门,美元的声线颤抖。
“大人……”
沈砚??见她慌张的模样并不意外,他侧身让开路。
“进去吧。”
“谢谢大人。”
美元闯进屋内,孟清鸾已经换好衣服,头发披散在肩侧。
“夫人!您快去隔壁院子看看吧,祝公子他……”
孟清鸾心中一沉,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甚至没来及披一件厚外套,就这么顶着寒风走出了屋。
外面在凌晨就已经飘起鹅毛大雪,洒在地上,落在发顶。
沈砚??拿起一件毛制大氅,跟在孟清鸾身后跑了出去。
孟清鸾脚步越来越快,美元需要小跑才能跟在她的身侧为她顶伞。
她走得很急,脑袋却一片混沌,耳朵处是一阵轰鸣,耳膜打鼓一样“咚咚”地跳动。
脚下有些虚浮,好几次,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险些栽倒在地。
平时三分钟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分钟不到。
伺候祝清安的丫鬟们站在院门口,张着脖子向前方眺望,眼中蓄满泪花,茫然又害怕。
“夫人……”
她们见孟清鸾赶来,小声地喊道。
“你们先下去,通知孟家的人,他的事情由我一手操办。再去准备好一副金丝楠木棺材,纸扎香烛也一齐买来。”
孟清鸾有条不紊,丝丝入扣地安排。
她表情镇静,并没有质问发难丫鬟们,只是流利地安排后事。
丫鬟们心中的恐惧逐渐平复下,她们点头。
“是。”
丫鬟们刚准备转身离开,孟清鸾已经踏入门坎的脚停住,忽然出声喊住她们。
“对了……买些蜜饯李子,再将笔和墨送来。”
“……是。”
丫鬟们小跑出去,碰上了赶来的沈砚??,她们毕恭毕敬的行礼。
将孟清鸾安排的事情说了一遍,争得应允。
沈砚??怀中抱着拿给孟清鸾的大氅。
“一切按夫人说得照办,去和管家领牌子领钱。”
“是。”
“……”
孟清鸾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猛地停下。
她低头,自己的鞋踩入厚厚的积雪中,深呼吸一口气,推开屋门。
屋内的地龙还烧得热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暖潮,吹得她挂了霜雪的眉毛一阵湿润。
雪,融化了。
她走进里屋,床帐掀开了一半,另一半还未掀开,刚好遮住他的半张脸。
大抵是丫鬟们发现他死亡后,惊恐之下跑了出去。
孟清鸾伸出手,手指抓到床帐的一角,迟迟没有动作。
她心中咚咚直跳,握住床帐的手指都在颤抖。
犹豫片刻,她终于有了动作,拉开床帐。
祝清安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锁骨以上的部位。
他面容祥和,双眼紧闭,和熟睡无二。
她看着,隐约觉得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他的胸膛。
心脏不再跳动,他身体的余温还在,倒真的让人油然生出他还活着的错觉。
孟清鸾脑海中一帧帧地闪过他在梦中的一切,她不自觉地摔坐在床边。
她一手捂住脸,不敢再去看他。
愧疚大过不舍。
面对算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孟清鸾无法做到淡定。
她承认,她看出过他的小心机,她也因为孟父孟母讨厌过这一个“得了便宜卖乖”的上位者。
了解一切,愧疚瞬间反噬过所有的情绪。
她更愧疚。
自己给予他的温暖,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忘记。
自己随手抛出的一份善意,却在他心里记了那么久。
沈砚??走到里屋的门口,看到孟清鸾的背影,抬起的腿又放回。
他转过身,将自己藏在门后。手中握着带来的大氅,视线盯在地面。
孟清鸾放下手,探到祝清安的枕头下,果然摸到上次看到的故事册。
婢女此时正端着笔墨进来,看到站在堂屋的沈砚??,她下意识地想要出声请安。
“大……”
沈砚??立刻伸出手指放在唇边,摇头示意她不必向自己请安。
婢女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里屋的孟清鸾,会意。
她点头朝沈砚??示意,将笔墨送进去。
孟清鸾接过笔墨,婢女退下。
她翻开故事册,一字一笔地将后续的故事重新补上。
不到半个时辰,最后的几页终于被黑色的字填满,故事完结,最后的句号昭示。
孟清鸾又捧起故事册,将最后的结尾替祝清安念了一遍。
末了,合上书。
孟清鸾将故事书放在祝清安的枕边,她轻声道。
“晚安,弟弟。”
“……”
…
祝清安的葬礼办得很风光,全程由孟清鸾和沈砚??操办。
孟父孟母听到祝清安去世的消息,两人也来见了最后一面。
孟清鸾再见两人,简直不敢和之前风光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老两口仿佛老了十岁不止,满脸的沧桑,来时都需要互相搀扶。
孟清鸾皱着眉。
她即使再不懂医术或面相,也能看出两人的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孟母临走时,又和孟清鸾说了一些话。
她没有上次的激动和仇恨,脸上平静了许多,脸上的沧桑不减反增。
她对孟清鸾说道。
“我回家之后一心向佛,我为她修建了一座庙,整日念经诵佛,你猜怎么着?”
孟清鸾道:“你说。”
孟母道。
“我梦到鸾鸾了。她说,她也很想我,她不怪我。但是她要走了,再也不能见我了,让我多记挂些自己的身体。”
“……”
“我想,我和她爹碌碌无为一生,却害惨了两个孩子,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感动了自己。”
“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不过是一具残躯。我盼望这一天,我想,我也不能耽搁了,我若是再慢一步,就赶不上我的鸾鸾了。”
“我愿意为我们两人赎罪,我死后,遗产全部交给你,只希望你抽出一部分再替安安修一座庙供奉。”
“今日最后一别,谢谢。”
孟母说完,腰弯到最低,头下埋得很深。
孟清鸾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多说,只是抬手扶起她。
孟母和孟父结伴离开。
祝清安只停了一天的灵,第二日便下葬了。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
孟清鸾感觉周身的寒意散去,她的耳畔升起一股暖流。
…
小年过后三天,很快就到了宫宴。
宫宴举办在晚上。
孟清鸾穿戴整齐隆重,头上戴得饰品很重,压得她脖子都有些发酸。
转头一看,沈砚??只简单地束了一个冠。
孟清鸾心中有些不平衡。
“你怎么穿得这么不隆重?不知道要去见皇帝么?”
沈砚??闻言,虚心请假。
“不如夫人替我再粉饰一番?”
“好啊。”
孟清鸾说来就来,直接拉开首饰盒,拿出一根莲花坠簪子。
她举起手中的簪子,不忘询问“洋娃娃”本人的意见。
“这个怎么样?”
沈砚??很配合地低下头,观察一番,娓娓道。
“这个是不错。可是我更喜欢这个,这个和你头上的那支很配。”
孟清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拿起另一只簪子,抬手插入他的冠起的发中。
两人头上叮叮当当,都摇晃着一支彩玉簪子,看上去像是龙凤胎。
孟清鸾伸出手臂,笑道。
“好妹妹,走吧!姐姐带你见见世面。”
沈砚??盯着她伸出的胳膊,嘴角溢出笑意,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那么像妈妈桑带自己最喜欢的头牌参加酒宴呢?
但他还是直接将手勾了进去,娇俏地回答道。
“好的。”
两人挽着胳膊走出院子,上了马车。
目视两人离开的美元和英蒡忍不住扶额。
救了老命了。
她们夫人和大人能不能正常一些啊?
两人坐在马车上,孟清鸾被头饰压得受不住,趴在桌子上。
“我真的可以那样做吗?”
“当然。”
沈砚??一边回答,上手已经开始替她拆开没用的头饰了。
孟清鸾立马直起腰。
“你干嘛?”
“不是压得难受吗?拆开就好。”沈砚??说着,又要上手拆。
孟清鸾却护住脑袋。
“不行!其他夫人都打扮那么好看,万一我一去,数我最丑怎么办?我可不能落了面子。”
孟清鸾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砚??忍俊不禁。
“可是你忘记了,你还要亲自动手收拾,头上顶这么多还能施展起来吗?”
孟清鸾听他这么一说,忙让他拉过来镜子。
“你说得有道理!我要把没用的还有太重地拆下来,好好收拾收拾她。”
孟清鸾说着,三两下拆下大半的头饰,脖子瞬间轻松了不少。
马车驶到宫门,车夫递出令牌,很快有太监前来引路。
两人一路走进宫中,路上碰到不少人,大多数见了沈砚??都规矩地行礼,却并不多说,不过打个招呼就领着家眷快速离开。
孟清鸾见状,有些奇怪。
“你这么厉害,竟然没有人巴结你?”
而且看上去……
他们都很怕他一样。
他甚至还从他们眼中看出对自己的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