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朱启明太神秘了,神秘到让他觉得受到了威胁!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翻江倒海的疑惧。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利用这场大捷,稳住人心,稳住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重新坐回龙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强硬。
“传朕旨意!”
“将此顺义、通州大捷,立刻昭告天下!晓谕京师内外军民,以安人心!”
“着,总兵曹文诏,即刻押解伪贝勒阿敏、伪贝勒阿巴泰,即刻进京!朕要亲自献俘于太庙,告慰列祖列宗!”
殿下群臣立刻山呼万岁,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由检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再传旨!令那南山营主将朱启明,务必!随同曹文诏一道进京!朕,要亲自见他,论功行赏!”
“务必”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韩邝等几个老狐狸心里咯噔一下,听出了皇帝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退朝!”
朱由检挥了挥手,不给任何人再说话的机会。
待群臣退去,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和秉笔太监王德化和尚未上位的随堂太监王承恩。
刚才还强撑着的帝王威仪瞬间垮掉,他又变回了那个焦躁不安的少年。
"等等!”他猛地又开口,叫住了尚未离去的王德化和王承恩,眼神里那点狂喜被一种急切的、想要抓住战机的光芒取代,“速拟中旨!”
“其一,八百里加急,传谕曹文诏!阿敏、阿巴泰乃奇货,务必严加看管,万不可有失!沿途押解,须倍加小心,以防建奴亡命劫夺!若有闪失,唯他是问!”
“其二,令其详查!皇太极大营遭此重创,其部溃散几何?皇太极本人是死是活?镶蓝旗主力被歼于鹰愁涧,通州必然空虚!令曹文诏、朱启明审时度势,若有机可乘,当速速挥师东进,趁势收复通州!断不可坐失良机!”
“其三,将此捷报及朕之旨意,火速传谕孙承宗、袁崇焕、满桂、侯世禄等诸路统兵大将!建奴伪汗受此重挫,军心必然动摇!令其各部,务必趁此良机,加紧进剿!或攻锦州以牵制,或击西虏以解宣大之困!务求给朕狠狠地打,痛打落水狗!勿使建奴有喘息之机!”
王德化连忙躬身记录,口中应道:“奴婢遵旨!即刻拟发!”
然而,旨意甫一下达,朱由检脸上那点因抓住战机而泛起的红晕迅速褪去,重新被浓重的阴霾笼罩。
他挥退了王德化去拟旨,殿内又只剩下他和王承恩。
刚才那番指点江山、试图扩大战果的“明君”姿态仿佛昙花一现。
他猛地一甩手,那份捷报再次被他重重拍在桌上,发出闷响。
“奇功?哼!”
他此刻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更深的不安,
“朕看是悬在朕头顶的利刃!”
“王承恩!”
“奴婢在。”
“速传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密召!让他立刻进宫见朕!现在!马上!”
他的声音又急又低,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厉。
“遵旨!”
……
烛火跳动,映得朱由检的脸忽明忽暗。
“陛下,您歇会儿吧?”王德化轻声说,递上热茶。
朱由检没接,猛地一甩手,捷报拍在桌上,发出闷响。
“歇?怎么歇?!”他声音嘶哑,眼窝深陷,语气里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困惑,“斩龙纛!生擒阿巴泰!生擒阿敏!”
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天大的好事!可朕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
他来回走动,龙袍下摆刮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南山营?朱启明?”
他猛地停下,望向曹化淳。
“你听过这名号吗?!”
王德化躬身:“回陛下,奴婢从未耳闻。”
“胡说!”朱由检低吼,声音里压着怒火,“从未耳闻?一支能端皇太极老窝的精兵,兵部不知道,锦衣卫不知道,东厂也不知道?!”
他一拳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等利器,那什么‘神火’‘妖雷’,威力竟能至此!若……若这东西,用之于朕……”
他没说下去,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涌出纯粹的恐惧。
“藏头露尾,不敢示人!这朱启明,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白莲余孽?还是哪个藩王养的私兵?!”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怕,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偏殿。
骆养性匆匆赶到时,只觉得殿内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皇帝没有坐着,而是笔直地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瘦削而紧绷的背影。
殿内只点着两盏烛火,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叩见陛下。”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昏暗的烛光下,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毫无血色,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鬼火。
“起来吧。”
他走到案前,将那份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捷报,“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骆养性!给朕看仔细了!”
骆养性心中一凛,连忙上前,拿起捷报,借着烛光飞快地浏览起来。
越看,他脸上的惊骇之色越浓,到最后,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陛下……此乃……旷世奇功啊!”
“奇功?”朱由“检冷笑一声,声音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刺骨的寒意,“朕看是奇祸!”
他伸出手指,用力点着捷报上“朱启明”、“南山营”、“面覆铁罩”这几个字眼。
“即刻派最得力、最可靠的缇骑,星夜赶赴张家湾!”
“给朕死死盯住那个‘南山营’!营盘多大、兵员几何、粮草器械,尤其是他们那些‘神火’、‘妖雷’!藏在哪?怎么来的?给朕挖地三尺,查个底朝天!”
“那个朱启明!铁面具下面是人是鬼?!籍贯、出身、师承、过往……给朕查!动用你们锦衣卫所有的暗桩,京畿、山东、河南……不管他是谁,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根给朕刨出来!一丝风声都不许漏!”
“曹文诏押送俘虏的队伍,沿途给朕布下天罗地网的眼线!十二个时辰,给朕盯死那个戴铁面具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见了谁,说了什么,每天都要有密报!飞马传回!”
朱由检的语速极快,命令一条接一条,如同冰雹般砸向骆养性。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冰冷,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狠厉。
“若他途中,敢有丝毫异动……”
“比如,试图脱离队伍,或者……有任何聚众的迹象……”
他的声音更冷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朕准你……先斩后奏!”
骆养性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记住!是密查!绝密!”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两把钢刀,死死钉在骆养性脸上,
“若是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他,又或者……查不出个水落石出……”
“骆卿,你这个指挥使,也就当到头了!”
骆养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那强烈的、近乎偏执的警惕心背后,是对于“未知”和“失控”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重重叩首在地。
“臣……遵旨!臣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为陛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