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清冽也压不住那股沉闷压抑的窒息感。
巨大的蟠龙烛台上,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夏弘帝投在明黄锦缎屏风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明黄的龙袍在昏暗中失去了往日的威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鸷。
“秦战天…竟然还没死透?”
冰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御案上,那份由张德海和王太医联名呈上的密报,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底发赤。
“‘油尽灯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昨夜那么大动静,吐了那么多污血,他居然…还吊着一口气?!”
侍立在一旁的秉笔太监刘瑾,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大气不敢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子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暴风雨前低气压般的恐怖怒意。
“废物!一群废物!” 夏弘帝猛地转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劲风,险些扫落案上的白玉镇纸。
他脸色铁青,眼白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那份密报,仿佛要将它瞪穿。“两个太医院顶梁柱,守了几天,连个将死之人什么时候咽气都说不准!昨夜那动静,那怪味,分明是用了虎狼之药强行逼毒!秦烈那个逆子,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本事?!”
他焦躁地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明黄软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秦战天没死!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那个曾经威震北疆、功高震主、让他夜不能寐的老匹夫,竟然在剧毒侵蚀、御医“悉心诊治”下,又挺了过来?虽然密报说状况极差,命悬一线,但…万一呢?万一秦烈那逆子真有什么邪门手段呢?
“陛下息怒。” 一个沉稳中带着阴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宰相李元甫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内,深紫色的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龙体为重。”
“息怒?” 夏弘帝猛地停住脚步,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李元甫,声音尖锐,“李相!你告诉朕,如何息怒?!那秦战天就是悬在朕头顶的一把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北疆那群骄兵悍将的心就不会死!秦烈那孽障在北疆的根基就动不了!
昨夜之事,秦烈竟敢公然违抗朕的旨意,阻挡御医入内!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李元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面上却愈发恭谨:“陛下所言极是。镇北王若在,确是我大夏心腹之患。秦烈此子,更是狼子野心,桀骜不驯。他在北疆杀周洪,夺兵权,斩秃鲁花,封侯拜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竟敢在帝都,在天子脚下,如此跋扈行事,其心可诛!”
他微微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煽风点火的阴冷:“陛下,张、王二位太医虽言王爷命不久矣,然…此等关头,宁可料其重,不可料其轻啊!秦烈此番秘密潜回,不惜代价为其父驱毒,所图为何?若真让秦战天缓过这口气,哪怕只是多活一年半载,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加上秦烈在北疆的势力…两相呼应,后果不堪设想!”
夏弘帝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瞳孔因为极致的忌惮而收缩。李元甫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一个秦烈在北疆折腾,虽然势大,终究根基尚浅,名分上还是他的臣子。可若加上秦战天这个活着的军神招牌…那将是足以撼动国本的滔天巨浪!
“那依李相之见?” 夏弘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死死盯着李元甫。
李元甫抬起头,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闪烁着阴毒的寒光:“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秦战天在王府,有秦烈那凶人亲自守着,又有昨夜之事,强行动手风险太大,恐激起大变,反落人口实。”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秦烈之根本,在北疆!他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倚仗的便是那苍狼城数万虎狼之师!只要断其根基,毁其巢穴,使其成为无根浮萍,则秦烈不足为惧!届时,一个苟延残喘的秦战天,和一个失去爪牙的秦烈,还不是任凭陛下揉捏?”
夏弘帝眼中凶光暴涨:“你是说…”
“陛下明鉴!” 李元甫深深一揖,语气斩钉截铁,“北疆,必须乱!而且要快!在秦烈分身乏术,在秦战天‘可能’好转的消息尚未传开之前,以雷霆之势,彻底搅乱秦烈在北疆的根基!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他直起身,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周洪虽死,但其在北疆军中多年,党羽岂能尽除?草原各部,尤其是那些被秦烈杀破了胆、心怀怨恨的残余势力,更是绝佳的棋子!
只需陛下密旨一道,臣与二殿下暗中运作,许以重利,策动周洪旧部与草原勾结,煽动兵变!只要苍狼城一乱,秦烈在北疆的威信必然崩塌!他要么仓皇北顾,舍弃垂危的老父;要么困守帝都,坐视北疆基业灰飞烟灭!无论哪种,都是死路!”
“好!” 夏弘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就依李相之计!北疆,绝不能留给秦家父子!朕要他秦烈,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他眼中闪烁着刻骨的怨毒,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传朕密旨:命二皇子夏元辰,即刻与你配合,调动一切资源,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搅乱北疆!尤其是苍狼城!朕要看到秦烈的后院,燃起冲天大火!要让他知道,这大夏的天下,究竟姓什么!”
“臣,遵旨!” 李元甫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阴冷至极的笑意。御书房内,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将两个谋划者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还有,” 夏弘帝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腻,“给朕盯死镇北王府!秦战天若咽气,第一时间报朕!若…若真有万一好转迹象…” 他眼中杀机毕露,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寒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刺骨。
“陛下放心。” 李元甫心领神会,低声道,“王府内外,早已是铁桶一般。一只蚊子飞进去,是公是母都瞒不过我们的眼睛。秦战天,绝无可能‘好转’!”
沉重的御书房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里翻腾的阴谋与杀机。
夏弘帝独自站在巨大的蟠龙烛台下,望着跳跃的火苗,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秦烈…那个他曾经视为蝼蚁、随意拿捏的废物世子,如今竟成了他龙椅下最灼人的荆棘!北疆的火,必须烧起来!烧得越旺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