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消散的太快,费奥多尔开的兰博基尼猛然冲入大雨中,然后与另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撞了个正着。
跑车的水箱盖开裂,白色的蒸汽四下喷射,整条道路再次被堵塞,前后的车辆疯狂按喇叭,恨不得直接碾过事故车辆夺路狂奔。
他们都想避开东京天空树的方向,那巨大的白蛇肉眼可见要彻底化作枯骨,它的尸骨必定会轰然倒下,如同崩塌的群山。
所以当然要跑,这种情况下众人都似分散的飞蛾,有什么样的疯子才会逆流而上?有多重要的人多重要的事,才能让人不顾性命也要和所有人背道而驰?
费奥多尔一脚踹开车门,他的额头上还在淌血,刚才那次撞击让他的额头狠狠撞上了方向盘,疼痛瞬间袭来,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仰头让雨水冲掉血水,又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向八岐大蛇倒下的方向奔跑。
所有人都用恐惧的焦急的紧张的目光看着即将倒下的巨蛇的尸骸,只有费奥多尔在看那站在巨蛇唯一的头颅顶端的少女。
她随着巨蛇的倒下一起下坠,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费奥多尔的心脏发疯似的狂跳,几乎要撞破胸口,他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在暴雨中狂奔,逆着人海逆着车流逆着命运逆着一切的一切……
在他的面前,巨蛇轰然倒塌,撞碎压倒了无数建筑,带来的如同地震一般的晃动感……
不,不是如同,而是真的地震了,岛国本来就是多震的国家,八岐大蛇的倒下刺激了这块脆弱的小岛,巨大的地震以东京为中心向周围城市蔓延。
房屋开始坍塌,埋设在地底的水管炸裂,高压水柱喷涌出来,巨大的冲击让奔跑中的费奥多尔猛然摔倒在地,他艰难爬起来的时候,爱丽丝正在看他。
巨蛇彻底化作了枯骨,连带着那颗尚且完整的头颅。
巨蛇倒下时爱丽丝也随之坠落,她并不感到恐惧,无形的风托住她的身体,让她像一只自由的飞鸟,一枚轻飘飘的羽毛。
自天空中下坠时她忽然感受到某个人的视线,她转头看去,目光精准锁定遥远处满脸茫然的安德烈·纪德。
白发红瞳的士兵满脸茫然,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门廊,几天前的他站在某一扇半掩的门内,用同样的茫然的眼神看过来。
爱丽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对他说:“午安,少校。”
话音落下时,门廊中无数窄门应声而开,无数个过去现在未来时刻的纪德站在不同时间点的门口,看向过去现在和未来。
异能力【窄门】终于呈现了他真正的形态,那是能在时间长河中不断交错的能力。
过去的纪德可以看到未来的纪德看到的情景,而未来的纪德也可以主动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传递给过去的自己。
他们的时间是一道长长的门廊,每一扇都对应着一个时间节点。
两个时间节点间隔的越远,门廊就越长,能供通过的门就越窄,但只要穿过两扇门,时间对于纪德来说,就是可以不断倒转的沙漏。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这就是安德烈·纪德的窄门,这就是安德烈·纪德的永生。
在一瞬间,爱丽丝和纪德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时间点的纪德右手抚胸,向爱丽丝深深鞠了一躬,爱丽丝回以笑容,温和慈悲。
她仍在坠落,高楼近在咫尺,倒塌的建筑随处可见,爱丽丝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她并不为这里死去的人感到痛心,也不为损坏的建筑感到可惜。
岛国人的死于她而言无关痛痒,财富的损失也无足轻重,反正她永远不会缺。
唯一的遗憾反而是八岐大蛇的死,对方虽然不是龙,但也不是不能养一下。
想一想完全可以养在东京湾里,不带回本土也不担心惹出什么事情来。
可惜当时看八岐大蛇战白龙的戏码看的太认真,以至于都忘记问问对方愿不愿意被养……
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爱丽丝轻飘飘落在八岐大蛇仅剩的头颅上。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坐在大蛇的尸骸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对方穿着燕尾服,里衣应该是白色,只是现在被血水和泥浆染成了灰褐色,面容白皙削瘦,紫色的眼睛那么那么熟悉,焦急的恐慌的害怕失去的眼神也那么那么让人熟悉……
爱丽丝忽然笑起来。
她终于记起了自己曾经在哪里一次又一次见过这个人,在异能大战的伤兵营里,在意大利教堂前的长椅上,在西伯利亚乡村的别墅里,在芬兰童话一样的圣诞老人村中……
她们真的已经见过许多许多次。
她们真的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
对方此刻逆着人流来到这里,来到她的面前,狼狈的像是初次见面时的被裹成木乃伊的少年,眼神却温柔的像是那个在芬兰看极光的夜晚。
爱丽丝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一边笑一边说: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费奥多尔·d先生,费佳先生,导游先生……”
“你现在来这里,是来做我的怪物?还是我的英雄?”
费奥多尔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仰头看着爱丽丝,对方像是当年刚进伤兵营时那样,穿着白色的裙子,纤尘不染,连一双紫色的眼睛都像小花一样好看。
战争结束后费奥多尔回到莫斯科,他沿着一条街一条街走,找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找到那户窗户上有小花的人家,也始终没找到和女孩眼睛颜色相似的花。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人都死在战争里了,那些花儿也枯萎死掉了。
但那双眼睛的主人还活着,但那个无辜的孩子还活着。
他们重逢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她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眉眼带笑,问他是来当她的怪物,还是来当她的英雄。
问他,是来爱她,还是来救她。
费奥多尔的呼吸凝滞了一瞬,继而长叹了一口气,他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要避免软弱和动摇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速度冲出眼眶。
然后,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说:
“我是来做你的怪物向导,今年冬天,要一起去芬兰看极光吗?”
“我的英雄游客小姐。”
他是她的怪物,而她已经做过了他的英雄。
做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