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杉在官场多年，见过太多或明、或暗的手段。
以谢明玦的能力，完全可以徐徐图之，但他偏不。
他大刀阔斧做到这一步，丝毫不避人耳目，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拿下泰远资本的控制权。
“先看吧。”
谢明玦不急回答，朝那沓文件抬抬下巴。
谢文杉寡言惯了，多少养成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却还是在撕开封口，看到里面东西时，脸色骤变。
“啪——”
将文件反扣在桌面。
“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脸色阴沉。
“这话该问你。”谢明玦站起来，双手揣在兜里，目光十足的散漫，“你清楚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吗？”
寥寥几张纸，足够把谢家推进深渊。
他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这些年的忍耐、蛰伏，竟都是为了此刻。
谢文杉不动声色，背上已经沁出凉意。
“什么意思？”章泠皱皱眉，不知道两人再打什么哑谜。她前倾身体，想拿桌上的东西，被谢文杉按住。
他抽走，捏紧在手里，指节隐隐泛白。
“跟我上去。”
二楼书房。
谢文杉把东西锁进抽屉，冷声说：“方柔的死，你非要算在谢家头上，没这道理。”
他突然发难，谢文杉不是猜不到原因。
但方柔是病死的，据他所知，谢家知情后并没有不闻不问，谢敛亲自安排一切，这还不够吗？
谢明玦站在书桌前，突然笑了声，目光黑沉沉的，“她是肺癌。”
“什么意思？”
“知道肺癌患者是怎么死的吗。”谢明玦冷淡地陈述事实，“换气功能障碍，呼吸衰竭，然后活生生憋死。”
他微微敛眸，语调讥讽，“我母亲不抽烟，没有家族遗传史，你要不要猜一猜，她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谢文杉长久没有说话。
他这一生，身边太多女人，太多过客。
时过境迁，那些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甚至连姓甚名谁都记不清。
方柔是其中唯一没有处理干净的“意外”。
三十年前，方柔未婚先孕，正逢谢文杉从申市调往北京。
时间紧迫，临走前，谢文杉在申市的公寓里见她一面。
他看着桌上的孕检单，还有异军突起的hcg数字，只说了一句话，孩子不能要。
谢文杉调任，蒋家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这个节骨眼，他不能让蒋南英难堪。
他放了一张卡在桌上。
“这些钱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作为补偿，你可以在申市任意地段选一套房，名字写你。”
“你想用这些买我孩子的命？”
柔情蜜意的时间长了，她险些忘记，剥离了情人身份，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再冷漠不过的政客。
谢文杉没有与她多纠缠。
他告诉方柔，孩子打掉，如果你愿意跟去北京，那边的事我来安排，还和从前一样。我们也可以有孩子，但不能是现在。
沉默一会，方柔说她会考虑的。
她一向温顺懂事，谢文杉放下心，离开公寓。当天晚上，前去照顾的保姆通知他，方柔离开了。
她离开了。
人在申市，他有千百种方法去找。但方柔有心躲着，凭他是谁，手能伸出去的范围都是有限的。更何况这事本就无法大张旗鼓。
谢文杉垂眼，想拿桌上的杯子，手指贴在杯壁上，放了会又挪开。
“肺癌又如何？每天医院里要死多少人？她……”他停顿片刻，“你母亲命不好，都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咎由自取……
那一刻，谢明玦清楚知道，无论他怎么做，方柔注定得不到一个公平。
被权力浸淫过的人，从里到外，连血液都是冷的。没指望谢文杉还能说出半句人话，谢明玦扯出几分凉薄的笑，“那就聊点别的。”
谢文杉：“说吧，要什么。你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不惜威胁。总要有所图。”
书房的白炽灯苍白刺目。
谢明玦略略抬眸。
“中建。”他吐了两个字。
“你要进中建？”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谢文杉脸色铁青，“胡闹！”
“我没有胡闹。”
“中建要求亲属回避。蒋南英就在董事会。你怎么进？”
“我跟她是亲属？”谢明玦凉薄笑了声，“戏演太久，演到自己都信了？”
玻璃杯掩住了谢文杉颤抖的手指。那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谢明玦的意图——
他要谢家这桩丑事彻底暴露。
谢家越想掩藏什么，他越要揭露什么。他要进中建，把事情明明白白放在台面上，他要所有人知道，他和蒋南英不是母子关系，他和谢敛不是一个娘胎里的亲兄弟。
至于谢文杉。
私德败坏，负心薄幸，置他母亲生死于不顾。
往前一步名声尽毁。
往后一步……谢文杉下意识看了眼锁紧的抽屉。
他有理由相信，谢明玦能做到这一步，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为替方柔讨个说法，已经彻彻底底疯了，甚至不惜玩火自费，将整个谢家赌上。
他们一站一坐，沉默地对峙。
过很久，谢文杉才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心里清楚，中建派系复杂，进去容易，单枪匹马撑不了多久的。”
中建根深叶茂，核心位置向来由蒋家、许家两股势力把持。
两派人平日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但蛋糕就这么大，有外人要进权力中心，分走其中最大的一块，凭谁都不会答应。
泰远只是洗钱工具，中建才是权力中枢。所有人心知肚明。
谢明玦拎了外套，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散漫笑笑，抬步往外走。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