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的电流声持续了半秒,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我没有挂断,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机贴在耳边,感受着那端若有若无的呼吸频率。走廊的灯光依旧冷白,但此刻它不再象征封锁,而像一道被撕开的裂口,通向真相的另一侧。
“你撕的是K-07的底层日志,不是普通文件。”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薄刃切入静默。
电话那头的呼吸顿了一下。
“你没销毁排班表残片,也没让阿姨扔掉纸条……你在等一个能听懂的人。”我放缓语调,不再以追捕者的姿态逼近,而是站到了他曾经站立的位置上,“你在等一个不会只看流程、而是愿意看痕迹的人。”
良久,那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低得几乎被电流吞没:“监控拍不到的地方,数据也会说话。”
我闭了闭眼。这句话不是否认,是承认。他留下的不只是纸条,是整套逻辑闭环的钥匙。
“那你现在愿意让它说了吗?”我问。
他没回答,电话却没挂。我知道,防线已经松动。
我挂断电话,立刻拨通小张的号码。三分钟内,我把“3:17”的排班规律、李某的巡检记录、以及他最后一次签到时笔迹的拖尾特征全部发了过去。
“查他可能利用的备用供电节点,”我说,“特别是那些不在常规巡检路线上的中继点——他不会选热闹的地方。”
小张很快回信:“三年前停用的F-7中继站,最近两周夜间负载异常,温控系统有启动记录。”
“地图上没有标记?”
“没有。属于废弃线路,理论上断电封存。”
我盯着屏幕上的城市电力拓扑图,手指划过那片空白区域。正因为空白,才最安全。正因无人知晓,才最适合藏匿一台持续运行的服务器。
我申请了四人突击小组,不走正式报备流程,只调用巡防队夜间机动单元。出发前,我把李某的签到记录打印出来,折成小块塞进内袋。不是为了证据,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个人,曾是系统的一部分。
F-7中继站藏在城郊一片老旧管网区深处。铁门锈蚀,门锁早已被人剪断。我们绕到后侧通风井,透过玻璃残缺的观察窗,看到屋内有微弱蓝光闪烁——那是硬盘指示灯在规律跳动。
我比了个手势,两人封门,一人监控外围通讯信号。我贴着墙沿接近主入口,耳机里传来技术员的低语:“检测到局域网信号,加密传输中,目标设备正在上传文件。”
“还能拦截吗?”
“正在反向追踪,但对方设置了自动销毁协议,一旦检测到外部接入,硬盘将在三秒内启动强格式化。”
我看了一眼手表,23:47。
我绕到侧窗,屏息。屋内,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我们坐在桌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他面前的屏幕上,进度条正缓慢推进:上传 68%。
我数了三秒,猛地踹碎玻璃。
那人猛然回头,瞳孔收缩。我跃入室内的同时,他已经扑向主机箱。但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电源键的瞬间,我一个滑步冲上前,将他撞开。硬盘指示灯还在闪,红色警报开始倒计时:03…02…
“拔电源!”我吼。
技术员冲进来,毫不犹豫扯掉了主机背后的供电线。屏幕瞬间黑屏,倒计时戛然而止。
我们控制住李某,搜查现场。桌上是三台笔记本,其中一台仍在运行远程连接界面;墙角堆着旧电池组和逆变器,构成一套离网供电系统;而在主机箱夹层里,我们找到了那块固态硬盘——贴着标签:“K-07_Veritas”。
“Veritas?”小张低声念。
我没回答。拉丁文,真相。
回程车上,我打开背包,翻检从李某身上收缴的私人物品。钱包、旧工牌、一包未拆的止痛药。最后,在一个帆布包的夹层里,我摸到一张对折的相纸。
展开时,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曲。画面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科技馆的展台前,胸前别着一枚徽章,上面写着“未来工程师”。他笑得很亮,眼睛里有种近乎信仰的光。
那是李某。年轻、干净、满怀理想。
我把照片轻轻放回原处,夹在笔记本中间。没有多看一眼。
审讯室的灯很亮。李某坐在对面,双手戴铐,神情平静。
“你不是为了钱。”我说。
“当然不是。”他冷笑,“恒源智科从军方拿走K-07,改造成定向能武器模块。他们用‘安防’的名义,开发杀戮系统。我只是把原始设计图拿回来,让它重见天日。”
“所以你用自己掌握的系统权限,制造电力盲区,植入渗透程序,一步步复制数据?”
“三年前我就发现他们在改代码。”他盯着桌面,“我上报,被调离项目组。我写举报信,石沉大海。最后他们连测试日志都删了——可我知道,只要系统还在运行,就会留下痕迹。”
“于是你辞职,藏进废弃中继站,靠巡检记录里的漏洞维持服务器运行?”
他点头:“每一次断电切换,都是0.8秒的窗口。我用导电凝胶短接监控线路,用伪装接口接入缓存区。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技术同源性,只要有人愿意看。”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恒源智科与第七研究院的联合研发协议副本,编号K-07-dEF。项目受国家监管,所有技术变更需经三级审批备案。”
他盯着文件,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你可以质疑流程,可以申诉,可以曝光。”我声音很轻,“但你不能擅自复制涉密数据,制造系统漏洞,让整个安防网络暴露风险。你带走的不是真相,是失控的火种。”
他没再说话。良久,他闭上眼,喉结动了动。
然后,他睁开眼,看着我:“服务器备份在城南老数据中心,b区机柜第11格。密码是……K07-VERItAS。”
我点头,示意记录员记下。
走出审讯室时,天已微亮。专案组的同事们在走廊尽头等我。有人递来一杯热咖啡,没人说话,但眼神里的态度变了。从前是审视,现在是认可。
我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温度。不远处,技术科的小张正往服务器机房走,手里抱着那块硬盘。
我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却在拐角处停下。
玻璃幕墙映出我的身影:马尾有些松了,警服肩线微微歪斜,但站姿依旧笔直。
我抬手扶正帽檐。
阳光正一寸寸爬上走廊的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