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驼铃声,如同穿透死亡帷幕的生命序曲,引领着沉默的驼队,在血月笼罩的无垠戈壁中跋涉。时间在单调的蹄声与风沙呜咽中流逝,头顶那轮不祥的暗红血月,似乎亘古不变地悬挂在苍穹,将冰冷的光辉泼洒在荒凉的大地。
林枫趴在“灰石”宽厚的驼峰间,颠簸带来的疼痛已近乎麻木。体内枯竭的星核与黯淡的微型星碑依旧沉寂,仅靠“碧血生肌膏”霸道地锁住最后一线生机。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抵抗失血带来的眩晕和维持清醒的意志。芸娘靠在他身后,在“青蚨引”药效的作用下,气息平稳了许多,陷入一种深沉的调息状态,手腕符文的血绿光芒被完美地收敛,如同沉睡。
石先生骑乘的黑骆驼始终走在队伍最前方,那枚暗金驼铃的清脆声响,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能稍稍驱散血月带来的压抑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秽气。护卫们沉默如铁,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枫的意识在昏沉与清醒边缘反复挣扎时,前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
不再是单调的黄沙与怪石。
一片低矮的、在血月下呈现出墨绿色泽的胡杨林剪影,如同匍匐的巨兽,出现在视野尽头!
胡杨林深处,隐约可见点点微弱却稳定的灯火光芒!不是血月的妖异红光,而是属于人间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
“流沙集到了。” 石先生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仿佛给这漫长的跋涉画上了一个短暂的句点。
驼队的速度明显加快,朝着那片灯火的方向行去。
穿过稀疏却顽强的胡杨林带,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不算广阔、但在这荒凉戈壁中堪称奇迹的绿洲,展现在林枫眼前。
中央是一汪在血月下反射着粼粼波光的小湖,湖水清澈,散发着清凉湿润的气息。湖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和低矮的灌木。围绕着湖泊,错落有致地搭建着数十座房屋。这些房屋并非寻常的土坯房,而是用巨大的、切割整齐的深灰色岩石垒砌而成,样式古朴粗犷,带着一种历经风沙的厚重感。屋顶覆盖着厚实的茅草或干燥的芦苇束,用以抵御风沙和严寒。
此刻,大部分房屋的窗口都透出橘黄色的灯火,驱散了血月带来的阴森,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温暖。隐约还能听到人声、犬吠,以及某种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的锻造声?
然而,这片温暖的绿洲景象,却并未让林枫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心中升起一股更加强烈的诡异感!
首先,是静。
太安静了!虽然有人声灯火,但那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过滤过,显得低沉而压抑,缺乏市集应有的喧闹与活力。连犬吠都显得有气无力,透着一种疲惫和麻木?
其次,是人。
随着驼队靠近,一些身影出现在岩石房屋的门口或阴影处,朝这边张望。他们大多穿着与驼队护卫相似的深褐色皮甲或粗布麻衣,脸上带着风沙磨砺的沧桑和戈壁生存的坚韧。但他们的眼神不对劲!并非好奇或热情,而是一种混合着警惕、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目光在驼队,尤其是石先生身上短暂停留后,便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带来灾祸。没有人上前打招呼,更没有人流露出劫后余生或见到同类的欣喜。
最后,是气氛。
整个绿洲笼罩在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之下。血月的光辉被茂密的胡杨林和岩石房屋遮挡了大半,使得绿洲内部的光线更加昏暗。橘黄的灯火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在深灰色岩石和压抑氛围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鬼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绿洲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但林枫敏锐的感知中,却依旧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与戈壁同源的淡薄秽气!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这片本应纯净的绿洲。
这里,绝非寻常的休憩之地!更像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被某种无形阴影笼罩的囚笼或堡垒!
驼队径直驶入绿洲,沿着一条由碎石铺就的小路,朝着绿洲中央、靠近湖泊的一片较为开阔的石砌广场行去。广场边缘,矗立着一座格外高大、由整块深灰色巨岩开凿而成的堡垒式建筑!建筑风格粗犷而坚固,仅有几扇狭小的窗口透出灯光,厚重的石门紧闭,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显然,这里便是石先生所说的据点核心。
随着驼队停下,堡垒厚重的石门在沉闷的“轧轧”声中,缓缓向内开启。几名装束与驼队护卫相似、但气息更加沉凝剽悍的守卫,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门口两侧,向石先生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驼队和驮着的林枫、芸娘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阿泰,安置伤员,清点货物。” 石先生翻身下驼,对守卫中一名身材格外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简洁吩咐道。他的声音在这堡垒前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石爷!” 刀疤壮汉阿泰声音洪亮,抱拳领命。他目光如电,立刻指挥着几名守卫上前,小心地将林枫和芸娘从骆驼背上解下。动作不算轻柔,但足够专业,显然对处理伤员习以为常。同时,其他护卫也迅速开始卸下骆驼背负的沉重货物——并非寻常的丝绸茶叶,而是一箱箱散发着金属寒光的矿石、一捆捆坚韧的兽皮,以及一些用油布严密包裹、形状不明的沉重物品。
林枫被两名守卫架着,芸娘则被另一名守卫小心地背起。在进入堡垒石门的瞬间,林枫强忍着眩晕,目光飞快地扫过堡垒内部。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宽阔,石壁上镶嵌着发出稳定白光的奇特晶石(并非油灯),照亮了通道。通道两侧是厚重的石门,不知通向何处。空气有些阴冷,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铁锈、药草和淡淡血腥味的复杂气息。最让林枫瞳孔微缩的是,在通道深处的石壁上,他瞥见了一个巨大的浮雕徽记!
徽记的图案极其复杂玄奥,主体似乎是一株在风暴中顽强生长的虬结古藤,藤蔓缠绕着一块断裂的、散发着微光的石碑!在古藤与石碑交织的核心处,隐隐勾勒出一个抽象的、如同眼睛又如同旋涡的符号!
这徽记隐隐给他一种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更重要的是,那断裂石碑的轮廓和散发微光的意象,竟让他识海中沉寂的微型星碑,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星碑?这个神秘组织,竟与星碑有关?!
林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石先生救他们,难道是因为感应到了他识海中的星碑?!
就在林枫心神剧震之际,架着他的守卫脚步一转,将他带进了一间位于堡垒底层的石室。石室不大,但异常干净,墙壁上同样镶嵌着发光晶石。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两张铺着厚实兽皮的石床,一张粗糙的石桌,以及墙角一个散发着清冽药草气息的木架。
芸娘被小心地安置在另一张石床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
“在这里等着,医师很快过来。” 刀疤阿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完,他便带着守卫退了出去,厚重的石门“轰”的一声关闭,将林枫和芸娘隔绝在这间小小的石室之中。
石室内恢复了寂静。
只有墙壁晶石发出的稳定白光,以及林枫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身下的兽皮柔软温暖,环境暂时安全。但林枫心中的不安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这堡垒,这徽记,这压抑的气氛,还有石先生那深不可测的目的!
石室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厚重的石门再次开启。
进来的并非医师,而是石先生本人!
他已摘下了宽檐斗笠和面纱,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肤色是戈壁烈日长期炙烤下的古铜色,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凿斧刻。鬓角已染霜白,下颌留着短而坚硬的胡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古井,眼窝深陷,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的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块历经千年风沙依旧岿然不动的磐石,沉稳得令人窒息。
石先生的目光先在昏迷的芸娘身上停留片刻,重点扫过她手腕被衣袖遮盖的位置,随即落在了林枫身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看透林枫内心的警惕与不安。
“医师在配置你们需要的药,稍后便到。” 石先生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几分面纱的阻隔,显得更加清晰有力。他走到石桌旁,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陶罐,倒了半碗清水,递给林枫。“喝点水,润润喉。你的身体,现在经不起任何脱水。”
林枫看着那碗清澈的井水,又看了看石先生古井无波的脸,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喉咙确实如同火烧,他小口啜饮着。井水清冽甘甜,带着戈壁地下水特有的凉意,流入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难得的舒适感。
石先生自己也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投向石室唯一一扇狭小的气窗。窗外,是绿洲中央那汪在血月下泛着微光的小湖,湖边不远处,似乎有一口用青石垒砌的古井。
“这里,叫流沙集。名字是活着的人取的,图个吉利,希望这片绿洲不会像流沙一样消失。” 石先生缓缓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它是沙漠里旅人的驿站,也是一些无家可归者的避难所,和一些不愿被看见之人的藏身地。”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枫脸上,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就像你们一样。”
林枫握着陶碗的手微微一紧,没有接话。
石先生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的伤,本源枯竭,空间之力撕裂肺腑,更被秽气侵染。寻常药物,无能为力。流沙集有药,但只能治标,吊住你的命,让你恢复些行动力。想要彻底治愈,恢复你体内那点微弱的‘星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需要‘地脉灵乳’或‘千年石钟髓’这等夺天地造化的续命圣药。此地,没有。”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至于她,” 石先生的目光转向昏迷的芸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透支本源唤醒祖灵烙印,伤及根本。‘青蚨引’只能暂时隔绝灵性外泄,避免引来秽魔和某些存在的窥探。想要真正唤醒她体内沉睡的‘灵’,稳固根基,需要一处灵脉节点核心,或者进行一场古老的血脉‘唤灵仪式’。”
灵脉节点?唤灵仪式?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枫心头!这绝非普通人能知晓的东西!石先生的身份,愈发神秘莫测!
“阁下到底是谁?” 林枫终于忍不住,再次问出了这个核心问题,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您救我们,告知我们这些,究竟想要什么?芸娘体内的‘灵’?”
石先生沉默了。
石室内只有晶石发出的微光和林枫艰难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狭小的气窗前,背对着林枫,望向窗外那口在血月下显得格外幽深的古井。
“老夫是谁,并不重要。” 他的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重要的是,你们是谁,以及你们能在这即将到来的大劫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晶石微光的映衬下,闪烁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光芒。
“命运之线将你们抛到这秽气弥漫的戈壁,抛到老夫面前,或许并非偶然。你眼中那不肯熄灭的星火,她体内那点返祖的灵媒都让老夫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
“但是,年轻人,记住老夫的话:灵性越纯粹,在这秽气弥漫的世道,就越容易被污染,被觊觎,被献祭!”
“献祭?!”
石先生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林枫的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陶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牵动伤口带来剧痛也浑然不觉!
灵性纯粹!被觊觎!被献祭?!
这是在暗示芸娘的危险处境吗?这流沙集?这石先生?难道真的另有所图?!所谓的“可能性”,难道是指将芸娘作为某种祭品?!
恐惧、愤怒、无边的警惕瞬间淹没了林枫!他死死盯着石先生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石先生的脸上只有一片沉重的肃穆,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残酷事实,而非威胁。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躺在石床上昏迷的芸娘,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从她唇间溢出!
紧接着,她那只被衣袖遮盖的手腕处,那枚被“青蚨引”完美收敛了光芒的守护符文,竟然不受控制地,在衣袖之下,剧烈地闪烁起血绿的光芒!光芒透过粗布衣袖,在昏暗的石室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更诡异的是,随着符文的闪烁,石室中那扇狭小的气窗外,绿洲中央那口古井的方向,似乎也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共鸣的低沉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深处,被芸娘手腕符文的异动唤醒了?!
“怎么回事?!” 林枫心中警兆狂鸣,顾不上质问石先生,挣扎着想要扑向芸娘!
石先生的反应比林枫更快!
在芸娘手腕符文闪烁的瞬间,他那古井无波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林枫,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气窗,死死锁定那口幽深的古井!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阿泰!!” 石先生一声低喝,如同闷雷炸响!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林枫从未听过的急迫!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
“轰!”
石室厚重的石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刀疤阿泰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他脸色凝重,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之上,浑身散发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凶悍气息!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石室内,第一时间锁定了石床上异动的芸娘和那古井的方向!
“石爷!古井!有异动!灵压!在攀升!” 阿泰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石先生没有回头,他依旧死死盯着古井的方向,仿佛在感知着什么。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复杂而古老的手势,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流光闪过。随着他的动作,芸娘手腕上那剧烈闪烁的血绿符文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压制,瞬间黯淡下去,重新归于沉寂。芸娘身体的颤抖也随之停止,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但石先生脸上的凝重,却丝毫未减。他缓缓放下手,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
“不是秽魔,是更古老的东西,被那点纯粹的返祖灵性意外唤醒了…”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第一次带着一种林枫无法理解的复杂光芒,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昏迷的芸娘一眼。那目光中,有震惊,有探究,有凝重,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近乎狂热的期待?
“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石室!包括医师!” 石先生对阿泰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随即,他不再看林枫和芸娘,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深色的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阵冷风。
“阿泰,随我去古井!立刻!”
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阿泰最后看了一眼石床上昏迷的芸娘和林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也迅速转身,沉重的石门再次轰然关闭,将死寂与更加浓重的迷雾,重新锁在了这间小小的石室之中。
林枫僵在原地,手中粗糙的陶碗几乎要被捏碎。
古井异动?古老的东西被唤醒?石先生那最后一眼中复杂难明的光芒!
芸娘,她体内的祖藤之灵,到底引来了什么?这口看似普通的古井之下,又隐藏着何等可怕的秘密?
石先生,他究竟是守护者,还是别有用心的觊觎者?
冰冷的寒意,顺着林枫的脊椎,一路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