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月光冰冷地泼洒在无垠的戈壁上,将嶙峋的怪石和起伏的沙丘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林枫裸露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剧痛与麻木。他伏在冰冷粗糙的沙砾中,每一次拖拽着残破身躯向前挪动,都像是在用骨头摩擦着砂纸,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断续、被鲜血浸透的暗红痕迹。
左肋的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右臂骨折处被简单地用布条(撕扯自破烂不堪的内衫)固定,但每一次震动都传递来钻心的疼痛。更可怕的是体内,星核如同被彻底掏空的枯井,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空虚与刺痛,强行燃烧本源的后遗症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他仅存的生命力。经脉寸寸灼痛,识海中的微型星碑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油尽灯枯,真正的油尽灯枯。
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嗡鸣不止,刺骨的寒冷与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停下,倒下,沉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他的左手五指,依旧深深抠进冰冷的沙土中,指甲翻裂,混合着沙砾与血污,拖动着这具几乎报废的躯壳,一寸一寸,朝着东方,那个名为长安的方向爬行!
“知意…等我…”
沙哑到几乎无法分辨的低语,从他干裂出血的唇间溢出,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呜咽,却蕴含着钢铁般不可摧毁的执念!这执念,是支撑他残躯的唯一支柱,是燃烧在无边黑暗中的最后一点星火!
在他身后不远处,芸娘依旧昏迷不醒,躺在沙地上,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那块暗金色的星碑残片,静静躺在她的身边,如同沉睡的顽石,再无半分光华。血月的光辉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绝望而悲壮的流亡图景。
爬行…爬行…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丈,也许已有百步。林枫的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边缘反复沉浮,全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强行支撑。
视野中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血色的月光下,他瞥见前方不远处,一片低洼的沙地中,散落着几具骸骨。
并非久远风化的枯骨,而是相对“新鲜”的残骸。白骨上还粘连着些许尚未完全腐烂的皮肉,被风干的筋肉如同破败的布条挂在骨架上。几件破碎的皮甲和锈迹斑斑的断刀散落在周围,从样式看,分明是大唐边军的制式装备!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骸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仿佛临死前承受了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骨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坑洼痕迹,在血月下泛着幽幽的暗紫色泽!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秽魔!这绝对是秽魔侵蚀留下的痕迹!
而且,从骸骨的新鲜程度判断,这场杀戮,发生的时间绝不会太久!就在数日,甚至更短的时间内!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秽魔的力量,不仅盘踞在葬星峡那样的绝地,它的触角已经渗透到了人间界!而且,就在这玉门关外数百里的戈壁之上!
那轮诡异的血月,难道就是秽魔力量大举入侵人间的征兆?!它不仅在深渊咆哮,更是在试图染指大唐的疆域!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了林枫的心头。他本以为逃出葬星峡,便是暂时脱离了秽魔的魔爪,却没想到,前方并非坦途,而是更加凶险、更加未知的魔踪初现的人间战场!
他必须更快!更快地离开这片被魔影笼罩的戈壁!更快地赶回长安!不仅是为了苏知意,更是因为他体内那缕被星碑压制的秽毒,在这片被秽魔气息污染的土地上,似乎又开始隐隐躁动,如同沉睡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
“呃啊!” 林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强行压下体内秽毒的躁动和翻涌的气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沉重的身体,绕开那片散发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骸骨区域,继续向东爬行。每一次挪动,都感觉距离生命的终点更近一步,但那双望向东方的眼睛,却燃烧着愈发炽烈的火焰!
夜更深了。
戈壁的寒冷达到了顶峰,林枫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视野中的血色月光和黑暗不断交替闪烁。他甚至开始产生幻觉,仿佛听到了长安城悠扬的晨钟暮鼓,看到了苏知意含泪带笑的眼眸!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之际——
“哒…哒…哒…”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透过冰冷的地面,传递到他紧贴沙砾的耳廓和胸膛!
震动?!
林枫残存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
不是幻觉!
是马蹄声!而且是数量不少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快速奔来!声音沉闷而整齐,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
在这血月当空、魔踪隐现的荒凉戈壁,突然出现的马蹄声,意味着什么?
是敌?是友?
是戍边的唐军巡逻队?还是被秽魔侵蚀的魔物?亦或是王氏派来追杀他的爪牙?!
林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停止爬行,屏住呼吸,将身体尽量压低,伏在一处稍高的沙丘背风面,仅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西方!
血色的月光下,戈壁的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线。
紧接着,黑线迅速拉近、放大!
是一支骑兵!人数约在百骑上下!
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披着简易的皮甲。马上的骑士身着暗青色的制式皮甲,腰挎横刀,背负角弓,头盔下的面孔在血月光辉中看不真切,但那股剽悍、精干、带着边塞风沙磨砺出的肃杀之气,即使隔着老远,也扑面而来!
更让林枫瞳孔骤缩的是,这支骑兵队伍的前方,赫然打着一面残破却依旧能辨认的军旗!
旗面是深沉的藏青色,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气势磅礴的字:
“唐”!
大唐边军!是玉门关的戍边骑兵!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散了林枫心中的阴霾!是唐军!是朝廷的军队!这意味着安全!意味着生机!意味着他可以求助,可以更快地返回长安!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挣扎着起身呼喊之际,一丝极其细微、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不协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
这支骑兵太安静了!
上百人的队伍,在如此空旷的戈壁疾驰,除了整齐得有些过分的马蹄声,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声喧哗!没有口令,没有交谈,甚至连战马的嘶鸣都听不到!仿佛是一群由沉默钢铁组成的幽灵骑士!
而且,他们行进的方向似乎并非沿着常规的巡逻路线!更像是有明确目标般,径直朝着他之前发现骸骨的那片低洼地带冲去!
更让林枫心中警兆狂鸣的是,当这支沉默的骑兵队掠过他藏身的沙丘下方时,借着血月那诡异的光芒,他清晰地看到为首那名身材魁梧的骑兵校尉,其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神空洞,毫无焦距,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麻木与冰冷!完全不像是活人应有的眼神!
而在那校尉腰间悬挂的横刀刀柄上,林枫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极其微弱的暗紫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随即隐没!
秽魔的气息!
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血腥味和风沙气息中,但林枫体内那缕被压制的秽毒,却在此刻猛地跳动了一下,如同遇到了同源之物!
这不是普通的唐军巡逻队!
这是被秽魔力量侵蚀、或者正在被某种邪术操控的傀儡骑兵!
一股寒气瞬间从林枫的尾椎骨直冲头顶!刚刚升起的希望如同泡沫般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绝望与冰冷!
那支沉默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唐军”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在血月下卷起一股黄沙旋风,毫不停留地冲向了那片散落着边军骸骨的低洼地带。
他们在那片区域外围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提线木偶。为首那名眼神空洞、面容僵硬的校尉,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林枫无法理解的手势。几名骑兵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僵硬地走向那些骸骨,开始翻检那些破碎的皮甲和遗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整个过程中,死寂无声。只有寒风刮过戈壁的呜咽,以及战马偶尔不安地刨动蹄子发出的轻微声响。血色的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映在沙地上,如同群魔乱舞。
林枫伏在沙丘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混合着血污,带来刺骨的冰凉。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压制到了最低点。
被发现,就是死!
这支被秽魔力量侵蚀的骑兵,绝对比戈壁上的野狼更加危险百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离开!趁着他们的注意力还在那些骸骨上!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挪动身体,准备从沙丘的另一侧,借着阴影的掩护,缓慢爬离这片死亡区域。然而,他伤势实在太重了!稍稍一动,左肋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险些闷哼出声!更糟糕的是,他身下的沙砾,因为他的挪动,发出了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戈壁之夜,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
那名正在骸骨堆前翻检的僵硬骑兵,动作猛地一顿!他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如同两盏幽冷的鬼火,穿透血色的夜幕,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林枫藏身的沙丘!
紧接着,为首那名魁梧校尉,也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形的信号,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扭转了他那如同石雕般的头颅!冰冷、麻木、毫无生气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林枫所在的位置!
“咔嚓…”
校尉的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横刀刀柄。刀柄上,那暗紫色的诡异纹路再次浮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其余的骑兵,也如同被唤醒的提线木偶,齐刷刷地扭转身体,上百道冰冷麻木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小小的沙丘之后!
死寂被打破!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林枫!那杀意并非源自愤怒或仇恨,而是纯粹的、如同机器执行命令般的毁灭意志!
被发现了!
林枫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的侥幸破灭!
他猛地攥紧了插入沙土的左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枯竭的星核传来一阵绝望的刺痛。芸娘就在身后昏迷不醒,残碑沉寂。前有诡异魔骑,后无退路。伤势沉重,力量枯竭。
真正的绝境!
那校尉握着刀柄的手,缓缓用力,冰冷的横刀,在血月下被一寸寸抽出刀鞘,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寒光乍现,映照着那张毫无表情的僵硬脸庞,以及刀身上一闪而逝的暗紫魔纹!
杀机,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林枫的瞳孔缩成了针尖!是拼死一搏?还是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