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的寒风，似乎顺着加密的电波，一路吹进了甘露殿，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李世民握着那红色的听筒，久久没有言语。他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孔上，神情变幻不定，像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百戏班子，一时错愕，一时震惊，一时狂喜，最后又统统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狐疑。
打包回来一船……活的祖宗？
这混账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高明！”李世民终于回过神，对着听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你给朕说清楚！什么叫活的祖宗？你从哪儿刨出来的？他们吃什么？吃不吃人？！会不会跟朕抢皇位？！”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帝王式的务实与多疑。在他看来，任何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首先要评估的不是其价值，而是其威胁。尤其是这种牵扯到“祖宗”和“皇位”的玩意儿，更是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阿耶，您冷静点。”电话那头，李承乾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刚干完大事的疲惫和满足，“就是一群自称殷商王族的……星际难民。三千年前坐着这艘破船，被仇家追杀，掉到这儿来的。放心，老弱病残，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连只鸡都拧不死，抢不了您的皇位。”
“星际难民？”李世民嘴里咀嚼着这个新词，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就是……从别的星星上逃难过来的。”李承乾换了个更通俗的解释。
李世民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头脑，在自己这个儿子面前，越来越像个摆设。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了他最关心的重点：“那艘船！那艘你说的‘废铁’！是不是都是‘神金’造的？”
“差不多吧，技术更老一些，但个头大。”李承乾打了个哈欠，“怎么，阿耶，您还惦记着卖废铁呢？”
“废话！那都是朕的钱！”李世民的声音又高了八度，“还有那些‘祖宗’！他们懂的技术，是不是比咱们还厉害？能不能让他们给朕造坦克？不！造一百艘……不！一千艘这种会飞的铁船！朕要开着它，去把罗马也给平了！”
这位铁血帝王，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就展现出了他那无与伦比的征服欲和商业头脑。
“理论上可以。”李承乾笑道，“不过阿耶，他们现在是俘虏，得听我的。您想要技术，得加钱。”
“滚！”李世民骂了一句，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这笔买卖，赚大了。他挂断电话前，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把人给朕看好了！好吃好喝供着，但别让他们乱跑！还有，他们要是敢提什么恢复大商江山之类的屁话，你替朕告诉他们，现在这片天下，姓李！”
放下电话，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搞定这个便宜老爹，有时候比打一场仗还累。
他转身，看着核心舱内那十几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的殷商遗民，为首的子玄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要钻进地里去。
“行了，都起来吧。”李承乾摆了摆手，“在我这儿，不兴跪来跪去的。你们是技术人员，不是奴隶。想活得有尊严，就拿出你们的价值。”
子玄等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个言行举止都与他们认知中的“王”截然不同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敬畏和迷茫。
“薛仁贵。”李承乾喊道。
“末将在！”
“派一队人，把这艘船……哦不，这艘‘探路者’号，里里外外给我清理一遍。所有‘吞噬者’的残留物，一点不留，全部净化焚烧。”李承乾下令，“另外，把子玄先生他们，连同这颗……充电宝，一起打包，咱们回家。”
三个时辰后，冰原上空的极光之下，三架“鲲鹏”运输机，如同三只归巢的巨鸟，缓缓升空。它们的腹舱里，不仅装载着一支凯旋的军队，更装载着一个失落了三千年的文明火种。
返程的路上，子玄和他的族人们，经历了他们这辈子，不，是这三千年来，最震撼的一次旅行。
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宽敞舒适的舱室里，透过巨大的舷窗，他们亲眼看着脚下的冰封大陆迅速远去，看着蜿蜒的河流如同银色的丝带，看着广袤的森林如同绿色的地毯。当“鲲鹏”进入大唐境内，飞过那些星罗棋布的城市，飞过那些纵横交错的铁路时，这些殷商遗民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合上过。
“那……那是什么？是传说中的地龙翻身吗？”一个年轻的遗民指着下方一条喷着白烟，在铁轨上高速奔驰的火车，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叫火车。”旁边负责看守他们的“龙牙”队员，一脸骄傲地解释道，“太子殿下发明的，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
“三……三千里？！”子玄倒吸一口凉气。在他们的时代，最快的“奔雷兽”坐骑，一天也不过跑八百里。
紧接着，一名“龙牙”队员拿来了一叠印刷精美的纸张。
“这是今天的《大唐日报》，几位老先生可以看看，解解闷。”
子玄颤抖着手接过报纸，当他看到上面那一个个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的方块字，看到头版头条上《太子殿下亲征北极，降服上古神舟》的醒目标题时，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坠落在这里三千年，自以为是天地的遗弃者。没想到，故土的文明，非但没有断绝，反而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变得更加璀璨，更加辉煌！
文字、印刷、舆论……这些在他们看来属于上层王族才能接触的东西，竟然成了普通士兵随手阅读的消遣品？
“敢问……这位将军……”子玄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名队员，“如今……大唐的子民，人人都能识字吗？”
那队员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六岁以上的娃，都得上学。这是太子殿下定下的规矩，叫‘义务教育’，不让娃上学是犯法的。”
“义务……教育……”子玄喃喃自语，他看向李承乾所在的指挥舱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个年轻的“王”，他所统治的，到底是一个怎样强盛而伟大的国度？
……
两天后，“鲲鹏”运输机集群，降落在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地下的“上帝禁区”。
机库内，早已有一人等候在此。
李世民身穿一身方便行动的常服，身后只带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当他看到“鲲鹏”那巨大的身影缓缓降落时，眼睛瞬间亮了。
舱门打开，李承乾第一个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阿耶，您怎么亲自跑来了？长安城不要了？”
“少废话！”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后面，“人呢？朕的……‘活祖宗’呢？”
很快，在薛仁贵的“护送”下，子玄一行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当李世民看到这群穿着三千年前古老服饰，面容枯槁，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高傲和迷茫的老者时，他愣住了。
而子玄，在看到李世民的那一刻，也同样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衣，但那股渊渟岳峙，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却是任何衣物都无法掩盖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星辰日月，一个眼神，就让他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力。
身为殷商王族，他见过真正的“王”是什么样子。而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就是这片土地，当今唯一的，真正的王！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凝固。
一个，是开创了贞观之治，威加四海的大唐天可汗。
一个，是来自三千年前，随武王伐纣的星际文明遗孤。
两代“天下共主”（虽然一个是过去式），在这座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地下基地里，完成了跨越三千年时光的对视。
“你，就是子玄？”李世民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子玄心头一凛，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帝王的压迫感，甚至比他记忆中那些强大的王族长老还要强盛。他不敢怠慢，刚想按照古礼下跪，却被李承乾一把拉住。
“阿耶，都说了，我这儿不兴这个。”李承乾笑着打圆场，“这位是子玄先生，‘探路者’号的舰长，以后就是咱们大唐皇家科学院的首席顾问了。”
他又对子玄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大唐的皇帝，我的父亲。”
“老朽……子玄，见过……大唐皇帝陛下。”子玄最终还是躬身，行了一个揖礼。
李世民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子玄，就像在审视一件刚出土的绝世珍宝，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朕问你，”李世民缓缓开口，“你们殷商，既然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为何还会被小小的西周所灭？”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直指三千年前那场惊天巨变的根源。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历史问题，更是李世民对这群“天外来客”的一次政治试探。
子玄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悲哀。他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悚然动容的话。
“回陛下……因为，我们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西周。”
“我们的敌人，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