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举着那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跑进来时,油灯正晃了一下。
我伸手接过,指尖擦过叶脉,薄而清晰,像一层被风晒透的纸。他仰着脸问:“娘,它还能开花吗?”
我没答,只把花瓣对着灯看了看。光从背面透过来,纹路像是田里刚翻过的土沟,一道一道,细密有序。
刚才系统界面上的“启动”按钮还在眼前,红得刺眼。只要点下去,能量值一空,就能换来一段精准推演——哪条街口摆摊最吸人,哪个时辰发传单最有效,甚至能算出一句话该用什么语气说才让人记住。可那不是我要的。
李商人前天来提过一句:“城里铺子多,名字也杂,三天两头换招牌,谁记得住?”
是啊,谁记得住?
我们过了农政司的关,拿到了标签,做了品鉴会,签了代理。可出了这村子,走十里路,还有人问:“悦耕记?哪家的?”
周大林昨天清点物料,念叨着:“布幡换了三回,字写得比以前大,可人家连看都不看。”
我低头看着那片花瓣,忽然笑了。
“承安,你想不想当咱们的第一个‘盖章官’?”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我能盖在米袋子上?”
“能。”我把花瓣轻轻放在桌上,“不过得先做个印章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柏舟撩开草帘进来,肩上还搭着晒场用的麻布。“外头风起了,我顺手把新收的稻谷又翻了一遍。”他看见桌上的花瓣,顿了顿,“这花,是你去年种的第一株七彩玫瑰吧?”
我点头。
那会儿刚拿到种子,谁都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花,紫里透金,开到第三天还会变粉。村里人都说不吉利,赵财还带人半夜想拔了去,说是“妖花惑人”。结果第二天清晨露水一照,整片田泛着光,连王大人路过都勒马看了半晌。
这片花瓣,就是从那株花上摘的。
李商人和周大林也到了,一个拎着账本,一个抱着几卷旧布幡。
“云姐,下个月三郡巡展的摊位钱要交了。”周大林把布往桌上一放,“老字号都租中间位置,咱们……要不要拼一把?”
李商人摇头:“拼不了。中间摊位早定了,押金都交了三个月的。咱们就算有钱,也没名额。”
我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花瓣边缘,“那就不去中间。”
“不去中间?”周大林愣住。
“也不吆喝,不摆阵仗。”我抬头,“我们就做一件事——拍短片子。”
“拍……啥?”
“把种地的过程,一帧一帧拍下来。”我说,“从撒种开始,到收割,再到蒸饭、泡茶,全都录进去。然后剪成小段,每段就讲一件事。”
李商人皱眉:“拿什么拍?画工一天才画三幅,还费钱。”
“不用画。”我打开系统界面,调出“影像记录模块”,“系统能存实景画面,还能自动剪辑。”
周大林瞪大眼:“那岂不是跟铜板投影一样?能动的?”
“对。”
屋里静了一瞬。
顾柏舟最先反应过来:“我能拍田里的事。早上浇水,中午看苗,晚上守夜,都行。”
“我就拍加工棚。”我说,“怎么挑米,怎么封包,怎么贴标签。让买家知道,每一袋米,都是怎么来的。”
李商人还是犹豫:“可……谁看这个?老百姓忙了一天,回家还看农户干活?”
“不是让他们看干活。”我拿起那片花瓣,“是让他们看这片叶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我转向顾承安,“比如,你来说说,这朵花,是怎么从一颗小种子,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先是土里冒个小芽,然后长叶子,再后来,杆子越来越高,有一天突然——砰!开花了!”
我们都笑了。
“那就用他的声音配。”我说,“孩子说话,最真。”
周大林挠头:“可这……能传出去吗?咱们自己拍了,往哪儿放?”
“先放集散点。”我说,“每辆货车上挂个铜板放映器,客人来了,随手一照,画面就出来了。再让李商人的铺子门口摆一台,吃饭喝茶的人,顺眼就能瞧见。”
李商人慢慢点头:“这倒不费人力,也不占地方……试试也行。”
“不止是试。”我把花瓣夹进笔记本里,“我们要让‘悦耕记’三个字,配上这片花瓣的影子。以后谁看到这个图案,就知道是我们家的东西。”
顾柏舟忽然说:“后山那块荒地,我前两天翻了翻,土还松着。要是拍播种,明天就能开拍。”
“明早就去。”我翻开系统,关闭了“口碑扩散预测”的页面,“不用它算,我们自己走一遍。”
周大林站起来:“那我这就去收拾旧布幡,改成背景布。白底,绣一朵玫瑰。”
“不要绣。”我说,“就印——用这瓣花做模子,蘸墨压上去,一个样,但每个都有点不一样,像真的。”
李商人临走前回头问:“那片子叫啥名?”
我想了想。
“就叫《一片花瓣的旅程》。”
夜深了,人都走了。
我坐在灯下,拿出纸笔,开始画分镜草图。第一幕:泥土裂开,嫩芽钻出;第二幕:叶片舒展,露珠滑落;第三幕:花苞鼓起,风轻轻吹。
画到第四幕,我停住。
该有个结尾。
不是花开满园,也不是丰收入仓。
我轻轻在纸上画了一只小手,捏着这片干枯的花瓣,缓缓按在包装袋上。
墨迹晕开,花瓣的形状留在了纸上。
窗外风停了,月光照在试验田上,新播的种子还没出土,土面平整安静。
我拿起笔,在“悦耕记”旁边,描了一朵简笔玫瑰。花瓣不对称,线条有些抖,但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