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回响
白小芩的指尖还沾着傩骨碎屑的刺痒,掌心的阴籍印记却突然烧得她蜷起手指。
那热度不似寻常灼伤,倒像有团活物在皮肤下翻涌,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她下意识闭紧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再睁眼时,眼前的阁楼陈设竟像被揉皱的纸页般扭曲——幽暗长廊在视网膜上显影,尽头是义庄青瓦飞檐的轮廓,檐角铜铃在无声摇晃。
\"小芩!\"韩九叔的手扣住她手腕,枯树皮般的指节泛着青白。
老术士的瞳孔里映着同样的长廊,\"这不是幻觉。\"他另一只手按在她后颈,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你体内的阴籍在撕裂空间,这是真的裂隙。\"
沈知秋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另一侧。
游方画师的墨色外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符袋——那些用黄纸折成的小塔正在轻轻震颤。
他抽出别在发间的朱砂笔,笔尖在青砖地上划出银亮的弧光:\"断魂符镇方位,走散了就顺着符线找回来。\"墨迹落地的瞬间,地面腾起一缕青烟,像根无形的线拴住三人脚踝。
白小芩深吸一口气。
她能闻到裂隙里飘来的湿冷气息,混着点铁锈味,像极了苗疆山涧里泡了千年的腐木。
迈出第一步时,鞋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木地板,而是某种粘稠的、类似胶冻的东西,每走一步都发出\"啵\"的轻响。
\"看左边。\"韩九叔的声音突然发紧。
白小芩偏头,胃里立刻泛起酸水。
左侧的\"空气\"里浮着半透明的影子,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男人,正反复做着抡镐的动作——他的右肩凹下去老大一块,像是被什么巨物碾碎的。
另一个影子更骇人,是个裹着肚兜的孩童,手里攥着半截糖葫芦,却在不断重复坠井的动作,每一次沉入虚空中,脖颈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他们被困在死前一刻。\"沈知秋的符笔在掌心转了个圈,笔尖凝出一滴血珠,\"阴门裂隙吞噬了他们的往生道,魂魄被卡在阳间与阴司之间。\"他抬手弹出血珠,那孩童的影子突然顿住,空洞的眼窝里渗出两行血泪:\"阴门......没关......换了主人......\"
最后一个字消散的瞬间,所有游魂突然转向白小芩。
那些半透明的手穿透她的衣袖,带起刺骨的寒意,喉间发出统一的呜咽:\"找阴天子......找阴天子......\"
白小芩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她想起陆九溟第一次带她走阴时说的话——游魂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执念困住的\"活死人\"。
指尖掐入掌心,疼意让她清醒几分,抬手摘下颈间的梦魇傩面。
涂着青面獠牙的木面具刚贴上脸,耳边就炸开炸雷般的\"傩——\"字咒。
游魂们的呜咽戛然而止。
那个抡镐的男人最先跪了下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傩面......守陵人......\"孩童影子飘过来,用冰凉的脸颊蹭她手背:\"阿娘说,戴傩面的姐姐能送我们回家......\"
\"我送你们。\"白小芩的声音透过傩面,变得瓮声瓮气。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阴籍印记在发烫,像在给这些游魂注入某种力量。
当最后一个影子没入裂隙深处时,她摘下傩面,额角已经渗出冷汗,\"他们说阴门换了主人......\"
\"因为有人在撬门。\"
这声音像块冰突然砸进后颈。
白小芩猛地转身。
楚昭然不知何时站在裂隙入口处,黑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国师玉牌泛着冷光。
他的右手藏在袖中,可白小芩能看见袖口露出的血色符角——和当年袁天罡用来镇压苗疆蛊毒的禁术符纹如出一辙。
\"楚副使。\"韩九叔挡在白小芩身前,《伪身经》的封皮在他手中发出\"沙沙\"轻响,\"你不在京都监国,倒有闲心来这穷乡僻壤?\"
\"我来接该属于国师府的东西。\"楚昭然的目光越过韩九叔,落在白小芩眉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淡蓝色的阴籍印记,形状竟与陆九溟掌心的纹路分毫不差,\"你以为陆九溟用命封了阴门?
他不过是把钥匙换了个主人。\"他伸出手,掌心的血色符印突然腾起幽火,\"交出来,这印记不属于活人。\"
白小芩后退一步,后腰抵上沈知秋的胸膛。
画师的手按在她肩窝,传递着稳定的温度:\"退到我身后。\"他的符笔在虚空画出三重雷纹,\"楚大人该知道,强行夺印会引发阴门倒灌,到时候别说你我,整个大胤都要跟着陪葬。\"
\"所以我才来。\"楚昭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达眼底,\"袁师说过,阴籍印记认主极苛,除非......\"他的目光扫过白小芩手腕上那道正往手肘攀爬的蓝纹,\"除非上一任主人的魂魄还在执念。\"
裂隙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语。
很轻,像春夜细雨打在青瓦上,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小芩......我还在等你。\"
白小芩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陆九溟的声音,带着点她熟悉的沙哑,尾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懒意——就像从前每个清晨,他趴在义庄案几上看《洗冤鬼录》时,被她用糖葫芦戳醒时的样子。
她下意识要往裂隙深处跑,却被沈知秋拽住手腕:\"别冲动!
那可能是......\"
\"是他。\"白小芩转头,眼眶突然发酸。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阴籍印记在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撞得心脏发疼,\"阿鸢的残魂在里面,我能感觉到......\"
楚昭然袖中的血色符印突然剧烈震颤。
他低头看向掌心,原本鲜红的符纹竟泛起诡异的青灰,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阴鸷取代:\"你以为找到残魂就能救他?
阴门里的东西......\"
\"闭嘴!\"白小芩的声音在发抖。
她挣开沈知秋的手,朝着裂隙深处迈出一步。
阴籍印记的蓝光顺着她的血管蔓延,在身后拉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轨。
那些方才被送走的游魂突然又飘了回来,围在她身周,像在护送什么极尊贵的存在。
韩九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老术士的手指在抖,却握得极紧:\"小芩,你要想清楚——阴门里的不是陆九溟,是......\"
\"是他。\"白小芩重复道。
她望着裂隙深处越来越清晰的光影,那里面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断龙石前,衣角被阴风吹得翻卷。
她想起陆九溟最后一次抱她时的温度,想起他说\"别怕鬼,要怕人心\"时的眼神,想起那半只焦黑的纸鸢——和她发间这只,本是一对。
\"九叔,\"她轻轻掰开老术士的手指,\"当年阿鸢为了封阴门,连魂魄都碾碎了。
现在他的残魂还在里面等我......我不能让他再等下去。\"
沈知秋突然把符袋塞进她手里:\"每三道符能辟一次阴毒,遇到不对劲的就烧。\"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我和九叔在外面守着,你要是半小时没出来......\"
\"不会的。\"白小芩把符袋贴在心口。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体内阴籍印记的跳动重合在一起。
转身时,她瞥见楚昭然还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袖中符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裂隙深处的光影突然亮了些。
那个模糊的身影转过半张脸,白小芩看清了他眼角的泪痣——和陆九溟一模一样。
她加快脚步,彻底碾碎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时,是半片焦黑的纸鸢翅膀,和她发间那只凑在一起,刚好拼成完整的蝴蝶。
阴门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