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灵·王临
阿鸢的手指在纸片上微微发颤,纸灵王墓的轮廓在晨雾里泛着冷白的光。
她抬头看向白小芩,后者青玉傩面下的眼睛正渗着黑雾——那是守护血脉觉醒时的征兆。
阁楼外的雄鸡刚啼过第三声,阴镜碎片里的纸衣男人却还在雾中走着,背影与记忆里陆九溟穿仵作青衫的模样重叠。
\"阿鸢。\"墨十三的声音突然从脚边的纸屑里传来,她这才惊觉自己蹲得太久,膝盖已经麻了。
那片写着\"小心\"的碎纸被她捏得发皱,\"他要转生的不是肉身,是执念。\"
阿鸢喉结动了动。
昨夜楚昭然袖中翻涌的黄泉引魂幡残纹还在眼前晃,像毒蛇吐信。
她摸了摸心口发烫的印记——那是陆九溟用洗冤鬼录残卷烙下的代行者标记,此刻正和阴镜碎片共鸣,烫得她眼眶发酸。
\"我要试。\"她突然站起来,巫典在怀里沉甸甸的,\"陆师父说过,最可怕的不是诡物,是人心的执念。
可如果纸灵王的执念,是当年被毁掉的不甘呢?\"
墨十三的纸身突然无风自动,左半边完好的纸脸皱成一团:\"你根本不知道它被注入了什么!
袁天罡用三百童男童女的血养了十年,我......\"他右半边剥落的骸骨突然渗出黑血,\"我亲手撕了它的灵核,可那些血咒根本烧不干净!\"
阿鸢望着他缠着红线的骸骨,想起义庄停尸房里那些被血咒侵蚀的尸体——青紫色的血管爬满全身,眼珠子鼓得像要爆出来。
她攥紧巫典,指节发白:\"如果它现在的执念,是要挣脱控制呢?\"
白小芩突然按住她肩膀。
傩面下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带着巫脉特有的灼热:\"你确定?\"
阿鸢转头,撞进那双被黑雾笼罩的眼睛。
她想起陆九溟第一次带她走阴时说的话:\"傩面是沟通阴阳的门,门后是人心照见的鬼。\"此刻白小芩的傩面泛着青玉特有的幽光,门后映出的,是她自己颤抖的倒影。
\"我确定。\"她深吸一口气,檀香突然从袖口漫出来——那是归魂烛的味道,陆九溟亲手调的,说能引魂归位。
她转身走向义庄庭院,晨雾里的槐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停尸板上的尸斑。
归魂烛在石桌上燃起来,火苗是少见的幽蓝色。
阿鸢将阴镜碎片放在烛火上方,碎片里的纸衣男人突然顿住脚步,侧过半边脸。
她心跳如擂鼓——那不是陌生人,是墨十三!
\"原来你......\"她的声音被风卷走。
纸鸢就是这时出现的。
先是一片雪白的羽毛从雾里飘下来,落在烛火旁,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像下了场颠倒的雪。
阿鸢望着天空,瞳孔骤缩——那哪是纸鸢,是只巨鸟,翅膀展开能遮住半片天,羽毛白得晃眼,却泛着纸特有的半透明光泽。
它的眼睛是两团跳动的烛火,每眨一次,地面就震三震。
\"停下!\"墨十三的纸手突然抓住她手腕,纸做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它被污染了!
看它的爪子!\"
阿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巨鸟的脚爪不是纸做的,是漆黑的骨,骨头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墨十三骸骨上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想起纸片上的纸灵王墓,墓碑周围的纸人,原来那些纸人,都是被抽了魂的活祭品。
\"傀儡符!\"墨十三咬破舌尖,血珠溅在符纸上,\"镇!\"
符纸化作千万道金光,缠上巨鸟的翅膀。
可那巨鸟只是低鸣一声,翅膀轻振,金光便像纸糊的灯笼般碎了。
墨十三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它......它记得我!\"
阿鸢这才发现,巨鸟的眼睛里有泪。
纸做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地面洇出一个个小坑。
她心口的印记烫得厉害,像是要烧穿皮肉。
陆九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听骨术不是听骨头说话,是听人心未说尽的话。\"
\"它在哭。\"她轻声说。
\"哭?\"墨十三抹去嘴角的血,\"它是在笑!\"
话音未落,庭院里的雾气突然凝结成人形。
那人身穿白色纸衣,眉眼和楚昭然有七分相似,只是眼尾点着朱砂,红得刺眼:\"墨先生,别来无恙。\"
白小芩的傩面\"咔\"地裂开道缝。
她认得这气息——袁天罡的血脉,混着纸灰和尸油的腐味:\"袁无咎?\"
\"伪身计划的执行者,正是在下。\"袁无咎抬手,巨鸟的骨爪突然缩进纸里,露出下面刻满符文的金属,\"墨先生当年毁掉的,是初代纸灵王。
现在这只,是我用你当年的骸骨重铸的。\"
墨十三的纸身剧烈抖动,左半边纸脸\"刺啦\"一声裂开:\"你......你挖了我的坟?\"
\"不然怎么让它认主?\"袁无咎指尖弹出一道血线,缠上巨鸟的脖颈,\"它的灵核里,有你的执念,有我的血咒,还有......\"他看向阿鸢,\"代行者的印记。\"
阿鸢这才发现,巨鸟的瞳孔里映着自己心口的印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巫典会震动——那不是召唤,是共鸣。
陆九溟用残卷烙下的,不只是代行者的身份,是解开所有执念的钥匙。
\"封灵咒!\"白小芩的傩面彻底裂开,露出下面苍白的脸。
她咬破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古拙的\"封\"字,\"傩骨镇灵,三魂归位!\"
巨鸟的动作顿了顿,翅膀上的纸毛簌簌往下掉。
阿鸢趁机冲过去,伸手摸向它的喙。
指尖触到纸的瞬间,无数画面涌进脑海:墨十三举着刀撕开灵核时的泪,袁无咎往骨头上刻符文时的笑,还有陆九溟站在义庄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回来吧。\"她轻声说,\"我们不需要战争。\"
巨鸟的泪突然流得更急了。
它低头蹭了蹭阿鸢的手,翅膀缓缓收拢,化作漫天纸雨。
袁无咎的血线\"啪\"地断开,他踉跄两步,纸衣上裂开几道缝:\"你们赢了一次,但伪身计划才刚开始。\"
楚昭然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冷得像停尸房的风:\"真正的阴天子,即将归来。\"
纸雨落尽时,阿鸢脚边躺着一片残羽。
她蹲下身捡起,羽毛背面的字迹还很新鲜,像是刚写上去的:\"我等你归来。\"
白小芩蹲在她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字迹:\"这是......\"
\"陆师父的笔迹。\"阿鸢的声音发颤。
她望着阴镜碎片,里面的纸衣男人已经转身,正朝她伸出手。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槐树枝桠,在碎片上投下斑驳的影,将男人的轮廓照得很清楚——那不是墨十三,是陆九溟。
\"阿鸢。\"白小芩轻声唤她,\"该回阁楼了。\"
阿鸢攥紧残羽,站起身。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起几片未散的纸雨。
她望着庭院里还在燃烧的归魂烛,幽蓝的火苗里,隐约能看见陆九溟的脸,正朝她笑。
\"我马上来。\"她说。
阁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阿鸢望着手里的残羽,突然想起昨夜墨十三说的话:\"活人魂入死物身,最后只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可此刻残羽上的字,温暖得像陆九溟亲手熬的药汤。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阁楼。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阴镜碎片上,碎片里的陆九溟,正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