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残页
陆九溟的指尖还残留着伪身令的凉意,韩九叔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口。
三百年前的旧事被掀开一角,他望着对方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突然想起义庄后巷那口老井——从前总觉得井水泛着莫名的腥气,此刻才惊觉,那或许是被岁月沉埋的血锈味。
“您说……封印龙脉?”他声音发涩,喉结动了动,“可我分明在阴籍里见过,龙脉崩裂才引出诡物。”
韩九叔的手指深深掐进青石板缝隙,指节泛白如骨:“那是归藏体系的反噬。大胤气数将尽时,钦天监算出龙脉崩塌是天地劫数,非人力可阻。我们造伪身,是想用十二命魂为引,把劫数封进轮回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玄色锦袍下渗出暗红血渍,“可我没想到,当第一个伪身觉醒灵智时,归藏的运转逻辑就变了。”
“九溟!”
白小芩的惊唤像根银针扎破凝滞的空气。
陆九溟转头,正见她半跪在青铜殿中央,掌心托着枚刻满巫纹的骨制罗盘。
罗盘表面浮着的水银突然凝成旋涡,几枚代表方位的骨钉“咔”地断裂,扎进她手背。
“秘境在坍缩。”她咬着唇拔下骨钉,血珠顺着腕骨滴在罗盘上,“有人在外部篡改了空间锚点。”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咒文,像是无数人贴着耳膜私语,带着腐烂的甜腥气。
陆九溟瞳孔骤缩——那是《黄泉渡厄经》里的引魂咒。
他猛地望向角落,苏映雪正缩在阴影里,指尖掐着染血的黄符,脚边用朱砂画着扭曲的六芒星。
她抬起头时,眼白完全翻涌成青灰色,嘴角咧到耳根:“陆公子以为我会乖乖等死?袁国师说了,只要把你的阴籍和他的经融合……”她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就能让我活过这个冬天!”
“你疯了!”裴怀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这位无常簿副簿撞开半毁的结界冲进来,发簪歪斜,手中攥着半卷烧焦的密信,“融合阴籍和黄泉经会撕裂你的魂体!”她跑到陆九溟身边,将密信拍在他掌心,“看这个!三年前国师府的船运记录,每趟都往苗疆运棺材——里面装的根本不是货物,是前朝余党!他们在等能启动归藏的人,等‘命源之主’!”
密信上的字迹还带着焦糊味,陆九溟扫过“百棺渡魂”“归藏枢机”等字眼,后颈泛起凉意。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无命突然从梁柱后走出。
他仍是那身褪色的皂隶服,手中捏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铜钱抛起时,在空中划出暗红弧光,落地后竟自行旋转,发出蜂鸣。
“你触到轮回门槛了。”李无命的声音像浸在冷水中的青铜,“但代价不是你想的‘救大胤’,是……”他看了眼苏映雪,又看向韩九叔,突然摇头轻笑,“算了,说了也没用。记住,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你活着回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灰,眨眼间消失不见。
陆九溟握紧密信,正欲追问,秘境中央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那卷被白小芩视为命根的《归藏巫典》自动翻页,泛黄的纸页间飘出片半透明的残卷,悬浮在众人头顶。
残卷上的字迹随着光线流转,时而清晰如刀刻,时而模糊如雾。
“轮回残页。”韩九叔突然站起,踉跄着抓住陆九溟的手腕,“这就是关键!当年钦天监算出,只有命源之主能持此页重写轮回规则,决定谁该活……”
“谁该死?”陆九溟打断他,盯着残卷上浮动的字迹。
他伸手触碰的瞬间,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他看见焦土上的大胤都城,龙旗被诡物撕成碎片;看见黄河里浮满青灰色的手,每只手都攥着半块龙鳞;最后,他看见自己站在崩裂的龙脉前,身后是所有他在乎的人:白小芩的傩面裂成两半,季寒山的无常簿被诡火烧成灰烬,墨十三的纸人身体正片片碎裂……
“这就是你说的‘封印龙脉’?”他猛地甩开韩九叔的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用我的命,用所有人的命,换一个不确定的‘可能’?谁给你的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
韩九叔后退两步,撞在青铜柱上。
他望着陆九溟发红的眼眶,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我早该想到……你会是第一个反抗的。当年造你们时,我在每具伪身的命魂里都埋了‘自择’的种子,想着若有一日能有个‘人’站出来说不……”他指腹擦过陆九溟眼角的泪痣,“真好,是你。”
秘境突然剧烈震颤,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
白小芩扑过来护住陆九溟,巫纹在她颈间亮起红光:“九溟,快走!结界要撑不住了——”
“晚了。”苏映雪的笑声混着阴风吹进殿内。
她脚边的引魂阵突然爆出血雾,一道黑影从中踏出。
那是个穿着玄色道袍的老者,面如金纸,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
他抬手时,身后浮起数十根泛着幽蓝的锁链,链身上密密麻麻刻着“生”“死”“轮”“回”等古字。
“袁天罡。”裴怀玉咬牙切齿,抽出腰间的镇鬼剑,“你果然亲自来了。”
袁天罡的鬼火眼转向陆九溟,嘴角咧开:“命源之主……终于等到你了。”他抬手一招,那些黄泉锁链突然活过来,像无数条毒蛇般嘶嘶吐信,朝着众人游来。
陆九溟握紧伪身令,阴籍图谱在识海翻涌成血色星轨。
他望着白小芩染血的手,裴怀玉绷紧的脊背,还有韩九叔释然的笑,突然明白李无命说的“代价”是什么——不是他的命,是他必须在“救一人”和“救万人”间做选择,是他必须亲手接过那把决定生死的刀。
而轮回残页的最后一行字,不知何时浮现在他眼前:“命源之主,非人非鬼,唯愿不悔。”
黄泉锁链的尖啸声中,陆九溟深吸一口气,将伪身令按在胸口。
“那就不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