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过,田埂上的冻土还带着冰碴,周丫已经背着半袋合心谷种站在村口了。银蛇盘在她的竹篓沿上,金蛇缠在她的手腕上,鳞片蹭着布衫,带来点凉丝丝的痒意。
“真要送去邻乡?”青禾追出来,手里攥着块刚蒸的谷米糕,“听说那边去年闹了虫灾,谷种撒下去怕是活不了。”
周丫把糕塞进怀里,拍了拍竹篓:“活得了。你看这蛇,”她晃了晃手腕,金蛇立刻竖起脑袋,吐了吐信子,“它们比虫厉害。”
赵铁柱扛着扁担跟上来,两头的筐里各装着半袋种,筐沿上也盘着两条小蛇——是银蛇和金蛇孵出的幼崽,鳞片还带着嫩粉色:“李木匠说了,这叫‘蛇随种走’,老蛇带小苗,新谷能扎根。”
张老板的婆娘挎着个篮子追出来,往周丫兜里塞了把炒谷粒:“路上饿了嚼这个,比糕顶饿。”她往竹篓里看了眼,“这蛇崽可得看好,别让鸟叼了去。”
周丫笑着应了,刚要转身,就见小石头和狗蛋举着小布包跑过来,包里是他们攒了半冬的谷壳灰:“俺们问梅大夫要的,他说撒在种上,虫不敢来!”
银蛇忽然从竹篓里探出头,往布包里钻了钻,像是在检查。周丫赶紧接过来,塞进怀里:“谢了娃子们,等回来给你们带邻乡的野枣。”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在一道山梁前停了脚。梁上的风卷着沙,把路吹得只剩道模糊的印子,旁边的崖壁上爬满了荆棘,像道天然的拦路墙。
“这路咋走?”赵铁柱放下扁担,眉头皱成个疙瘩,“去年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刺。”
周丫往崖壁上看,银蛇忽然从竹篓里窜出去,顺着荆棘往上爬,所过之处,荆棘竟慢慢往两边收,露出底下的石阶。金蛇也跟着窜上去,在石阶上盘了圈,回头朝周丫吐信子。
“原来有路!”周丫眼睛一亮,跟着往上爬。石阶上满是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她索性蹲下来,让金蛇缠在手腕上,借着蛇身的摩擦力慢慢挪。
爬到一半,头顶忽然“哗啦”响,几块碎石滚了下来。赵铁柱眼疾手快,一把将周丫往旁边拉了拉,碎石砸在地上,溅起的沙粒迷了眼。
“小心点!”他抹了把脸,“这崖不结实。”
周丫揉了揉眼,看见银蛇正对着崖顶嘶嘶叫,崖上隐约有黑影闪过。“是野山羊吧?”她不太确定,却见银蛇忽然直起身子,鳞片瞬间绷紧——那不是山羊,是几只拖着长尾的山鼠,正扒着崖边的石头往下瞅。
“拿谷壳灰来!”周丫喊了一声。小石头给的布包刚打开,银蛇就猛地窜上去,尾巴一甩,把灰扫向崖顶。山鼠被呛得吱吱叫,眨眼就没了影。
爬到梁顶时,两人都出了身汗。周丫坐在石头上歇脚,忽然发现金蛇的鳞片有点发暗,伸手摸了摸,蛇身竟有点凉。“是不是累着了?”她赶紧从怀里掏出谷米糕,掰了点碎末喂过去,“张婶做的,补力气。”
金蛇迟疑了一下,凑过去舔了舔,尾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道谢。
下了山梁,远远就看见片村子,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老汉,正眯着眼抽旱烟。听见动静,他抬眼瞅了瞅,看见周丫竹篓里的蛇,眼睛忽然亮了:“是送合心谷来的?”
周丫点头,刚要说话,老汉就扔下烟杆站起来,往村里喊:“快来人!合心谷到了!”
呼啦啦跑出一群人,有扛着锄头的,有抱着簸箕的,还有个梳着辫子的姑娘,手里攥着本旧册子,红着脸递过来:“俺娘说,这是当年苏老夫人给的谷种谱,让俺照着记,可去年虫太多,啥都没留住……”
周丫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娟秀,和自家谷仓谱上苏老夫人的笔迹一模一样。“别担心,”她指了指手腕上的金蛇,“这蛇崽能护种,再撒点谷壳灰,虫不敢来。”
众人跟着往田里走,路过片荒坡时,周丫忽然停了脚——坡上竟长着几株合心谷,谷穗瘪瘪的,叶子上全是虫眼。“这是去年落下的种?”
老汉叹了口气:“是啊,没护好,可惜了。”
银蛇忽然从竹篓里窜出去,往谷根下钻了钻,再出来时,嘴里叼着只肥虫。金蛇也跟着窜过去,在谷穗上盘了圈,原本瘪的穗子竟慢慢鼓了点。
“神了!”有人惊呼。周丫趁机把谷种倒出来,掺了点谷壳灰,让众人分着撒。蛇崽们像是得了指令,跟着往田里窜,爬过的地方,刚撒的种就冒出层细雾,蓝盈盈的。
“这雾……”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谷气,”周丫笑着解释,“有这雾在,虫不敢靠近。”
撒完种的第三天,邻乡的人来报信,说合心谷发芽了,芽尖上还带着蓝紫晕。周丫正坐在谷仓里补谷仓谱,听见这话,笔尖顿了顿,在“分邻乡三百斤”后面添了行小字:“惊蛰送种,三日生苗,蛇护之。”
银蛇盘在谱册上,用尾巴轻轻扫过那行字,像是在盖章。金蛇则缠着赵铁柱刚编的新竹篓,篓里装着邻乡回赠的野枣,红得发亮。
青禾端着碗谷粥走进来,看见周丫在笑,凑过去看:“笑啥呢?”
“你看,”周丫指着窗外,“去年撒在院里的合心谷,也发芽了。”
窗外的菜畦里,几株嫩苗正顶着露珠冒头,叶片上的蓝紫纹在阳光下闪闪的。金蛇忽然从竹篓里窜出去,往菜畦里钻,银蛇紧随其后,两条蛇在苗边盘成个圈,像在守护着什么。
“李木匠说了,”青禾舀了勺粥递过来,“等这苗结了穗,再留种,明年就能分更多地方去。”
周丫接过粥,忽然想起邻乡姑娘说的话——她娘临终前攥着苏老夫人给的谷种谱,说“谷要传,情要续,蛇护谷,人护人”。现在总算懂了,这合心谷哪是普通的谷,是把你我他、这村那村,都串在一块儿的线啊。
正想着,赵铁柱扛着新做的谷仓门进来了,门上刻着两条蛇盘谷穗的纹样,刻得栩栩如生。“李木匠说这门得让蛇蹭蹭,”他把银蛇和金蛇抓过来,往门上按了按,“这样虫就不敢啃门了。”
银蛇和金蛇倒乖,顺着木纹爬了爬,留下淡淡的鳞痕。周丫看着那痕迹,忽然觉得,这谷仓谱上的字,田埂上的苗,门上的鳞痕,还有来来往往送种的人,早把“你的”“我的”磨成了“咱们的”。
傍晚时,夕阳照进谷仓,把谷堆染成了金红色。周丫把补好的谷仓谱放进木盒,银蛇和金蛇蜷在盒盖上,像两块会动的玉。她忽然想起太奶奶谱册里的最后一句话:“谷生万物,蛇护百谷,人传千里,方得长久。”
现在看来,太奶奶说得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