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帽檐砸在我后颈,冰凉刺骨。
我蹲在7号仓库门口,侧光从身后警车顶灯切过来,照得地面水洼泛起银白反光。
那道极浅的压痕终于显了形,像一道被遗忘的密码浮出水面。
齿状纹路呈45度倾斜,前掌磨损集中在第三跖骨位置,后跟边缘有月牙形刮擦——这不是普通登山靴。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陈野在连环碎尸案现场拍的照片突然在视网膜上闪回:暴雨夜,受害者最后出现的便利店外,监控死角里有滩被雨水冲淡的泥印,当时痕检科误判为徒步鞋,只有陈野在结案报告里用红笔圈了句“前掌异常受力点”。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裹着汽油味传过来,我伸手按住她欲扶我的手背,指尖沾满了黏腻——是她刚从货架上抹下的防锈油,带着金属与机油混合的腥气。
“这些压痕。”我对着水洼哈了口气,雾气让纹路更清晰,“和陈野追查的‘无伞凶手’完全一致。那家伙总在雨天作案,却从不打伞,因为他要让雨水冲掉鞋印,可前掌用力过猛,反而在泥地里留下半枚残痕。”
林疏桐的呼吸突然停顿,她蹲下来与我平视,发梢滴下的水落在我手背上,温热中带着一丝铁锈气息。
“你是说……”
“三年前他追的不是随机杀人狂,是在找这双鞋的主人。”我打断她,从工具包摸出分样筛卡进铁门轴缝隙。
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变了调,我数着齿轮咬合的次数,“门轴润滑脂氧化程度是三个月前的,转动角度只有15度——这仓库至少空置三个月,刚才老周说‘每周清点货物’是放屁。”
“放屁的不止他。”林疏桐突然站起来,质谱仪屏幕在雨里泛着冷光,“港务局2021年的防锈油,里面混了微量肌松剂。”她的手指抠住货架夹层,紫外灯扫过的瞬间,一道暗褐色的痕迹浮出来——是被茶水浸泡过的纸纤维,“陈野的笔记,他用茶水当隐形墨水……”
货架突然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呀声,我拽着林疏桐往旁边扑,一截生锈的角钢“当啷”一声砸在她刚才站的位置,溅起一片火星。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仓库二楼,雨水顺着他工牌上的“x - 07”往下淌,他咧嘴笑的时候,后槽牙闪着金属反光:“晚了,你们都晚了——”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得生疼,阿芳便利店的监控画面弹出来。
我点开录像,23:17的时间戳刺得眼睛发疼:画面里穿雨衣的人背对着镜头,阿芳弯腰递出塑料袋,收银台的角度被刻意调整过,刚好挡住她扫码的手。
“你卖的登山靴雨衣套装。”我攥着手机冲到阿芳面前,她正往便利店跑,湿滑的地砖让她踉跄了一下。
我甩出静电吸附板缠住她手腕,金属板面贴着她皮肤发出轻响,“雨衣拉链的金属光泽——和陆夫人遇害时,监控里闪过的反光完全一致。”
阿芳的脸白得像张纸,她手腕上的吸附板开始冒蓝烟,那是皮肤汗液里的盐分在导电。
“我、我只是……”她喉咙里发出呜咽,“他们说只要不说,就不杀我女儿……”
“谁?”林疏桐的止血钳抵住她锁骨,“乌鸦?双生计划?”
远处传来小涛的喊叫声。
我转头时,看见气象站的实习生正抱着终端机往我们这边跑,他脸上的雨水混着冷汗,手指在屏幕上狂点:“沈哥!刚才台风路径预测——”
“先别管这个!”赵宏的对讲机突然炸响,倒计时跳到“01:30”,“7号仓库地下埋了汽油管,老周刚才启动了点火装置!”
林疏桐的质谱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我盯着她手里的防锈油样本,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那根本不是防锈油,是汽油和肌松剂的混合液。
货架夹层里的“茶水”,其实是陈野用受害者血液写的线索。
“退后!”我拽着阿芳往警车里推,林疏桐已经把陈野的笔记拍进手机。
老周在二楼发出癫狂的笑,他工牌上的“x - 07”在雨里泛着冷光,像某种蓄势待发的标记。
小涛的终端机突然弹出刺目的红光,他的声音被雨声撕碎:“沈哥!气象站雷达显示——”
“闭嘴!”我吼了一嗓子,可那红光还是刺得人睁不开眼。
老周的笑声突然变了调,他指着小涛的终端机,眼里的疯狂变成了惊恐:“不、不可能……你们怎么会……”
雨水灌进我的衣领,我盯着老周扭曲的脸,听见远处传来油罐车的鸣笛。
林疏桐的手突然抓住我胳膊,她的体温透过湿衣服烫得我发疼:“他怕的不是火——”
“是雨。”我替她说完,低头看向小涛的终端机。
屏幕上的台风路径图里,原本该往东北偏移的红色箭头,正以诡异的弧度转向西南。
倒计时跳到“00:10”。
老周突然冲向二楼护栏,他的工牌绳在雨里断成两截,金属牌“咚”地砸在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水面的涟漪里,“x - 07”的刻痕突然变成了“x - 01”——原来每块工牌的编号,都是可以刮掉重刻的。
“沈墨!”林疏桐的尖叫混着铁门的轰鸣。
我抬头时,7号仓库的屋顶正在往下塌陷,暗红的火光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某种巨兽的瞳孔。
小涛的终端机在我手里震动,新的警报提示音尖锐得像哨子。
我盯着屏幕上突然弹出的未知Ip,那串代码在雨幕里明明灭灭,最后定格成一行血红色的字:
“拼图师,游戏才刚开始。”
小涛的终端机在我掌心震得发麻,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屏幕边缘,喉结上下滚动着重复:“台风眼偏移十公里……沈哥,这不是自然转向,是有人改了气象模型参数!”他后颈的汗毛被雨水黏成一绺,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在终端机外壳上敲得发红——每分钟八十次,和三年前陈野办公室那封匿名信的邮戳打印时间完全吻合。
“停!”我用电磁笔勾住他湿淋淋的衣袖,笔尖抵在他腕骨内侧,“你敲柜台的节奏。”雨水顺着笔杆流进指缝,“陈野收到的第一封警告信,邮戳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二封是五点零九分,间隔时间……”
“是八十一秒和八十二秒!”林疏桐突然挤过来,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货架上的防锈油,左手攥着一枚带血的警徽——刚才老周坠落时从他领口掉出来的。
她把警徽浸入随身带的试剂管,淡蓝色液体立刻泛起浑浊的黄:“铁氧化层分了三层,最底层的锈蚀程度和仓库地板下的钢筋吻合。”她的瞳孔在火光里缩成针尖,“有人提前三个月就在地板里埋了助燃剂,现在——”
货架在她话音里发出金属断裂的呻吟。
我拽着小涛往旁边扑,林疏桐的手死死扣住我腰带,三个人滚进墙角的货堆时,整排货架“轰”地砸向我们刚才站的位置。
火星混着烧焦的塑料味灌进鼻腔,我看见老周挂在二楼断裂的钢索上,他的工牌早就不知去向,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拧成一团:“服务器自毁程序还有十五分钟!你们来不及——”
“十五分钟够冲毁整个地下管道。”我抹了把脸上的血,是货架碎片划的,疼得太阳穴突突跳。
浓烟里突然冒出幽蓝的光,像某种机械的心跳——那是暗网服务器的冷却装置,乌鸦把它嵌在仓库承重墙里,用汽油管道当自毁开关。
而台风眼正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往西南偏,等暴雨倾盆时,所有燃烧后的灰烬都会被冲进下水道,顺着地下河直接入海。
但他漏了一样东西。
我盯着老周刚才站的位置,雨水正顺着坍塌的屋顶往下淌,在焦黑的水泥地上积成小水洼。
水洼边缘有道极浅的压痕,前掌第三跖骨位置的磨损,后跟月牙形的刮擦——和三年前陈野拍的照片重叠在一起。
乌鸦总以为雨水能冲掉痕迹,可他不知道,当雨速超过每秒五米时,鞋印会在泥地表面形成一层水膜,反而让纹路更清晰地拓印在底层未被冲刷的泥土里。
“沈墨!”林疏桐的叫声被火焰撕裂,她举着终端机冲过来,屏幕上是陈野用血液写的笔记扫描件:“乌鸦的服务器里存着‘双生计划’的器官匹配记录,还有——”
“还有他三年前杀我母亲时,鞋跟蹭掉的墙灰样本。”我打断她,喉咙发紧。
老周突然发出尖锐的哭嚎,他抓着钢索的手开始打滑,整个人坠向燃烧的货架。
我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小涛终端机的红光,那上面的台风路径图还在诡异地扭曲,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去消防车那里!”我把小涛推向林疏桐,“用高压水枪冲服务器冷却口,争取十分钟!”林疏桐的白大褂被火星烧出几个洞,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拽着小涛跑,发梢滴下的水落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眼泪。
火势顺着汽油管道往上窜,仓库的铁皮屋顶开始变形。
我蹲在火场边缘,浓烟里飘来刺鼻的焦味,那是服务器线路板燃烧的味道。
在一片混乱中,我看见半块烧得发红的服务器残片从火里滚出来,金属表面还粘着几缕黑色纤维——可能是登山靴的鞋底材质。
雨水突然大了十倍,豆大的雨点砸在残片上,腾起一阵白雾。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从工具包摸出硝酸银溶液瓶——这是陈野教我的,用银离子可以固定燃烧后残留的有机分子。
当残片浸入溶液的瞬间,水面泛起极淡的蓝色,那是某种特殊橡胶的反应痕迹。
老周的尖叫被雷声碾碎,我盯着溶液里的残片,雨幕中仿佛又看见十二岁那年,母亲倒在血泊里,墙角那道被鞋跟蹭掉的墙灰。
原来所有的“误判”都是伏笔,陈野用命设的局,乌鸦用雨藏的秘密,此刻正在这瓶硝酸银溶液里,慢慢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