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台,悬浮于虚空之心。
日月星辰的庞大虚影,遵循着玄奥至理的轨迹,无声环绕,投下冰冷而肃穆的光,将这座流淌着星辉道纹的台面,映照成一座孤悬于时间之外的祭坛。
顾承安盘膝其上,身影几乎与台面流淌的星辉融为一体。
他双目紧闭,脸上所有的焦虑、迷茫、乃至痛苦,都已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剥离血肉、献祭灵魂般的绝对平静。冲击九阶的执念?早已抛诸脑后。
此刻,他的全部存在,都化为投向脚下这片初生宇宙的祭品。
小胖子悬于顾承安对面,那张惯常嬉笑怒骂的圆脸,此刻绷紧如玄冰。
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竟散发出一种撑托天地般的沉重威仪,连环绕道台的星辰虚影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周围的虚空在他无意识散发的本源压力下,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嗡鸣。
“小安子…”小胖子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心深处的闷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与孤注一掷,“这破落户能不能翻身当房东,就看今日了!老子…亲自为你开门!”
话音未落,他胖手疾挥!
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璀璨夺目、蕴含着无上道韵的先天符文!金芒流转,仿佛勾勒着宇宙的原始胎膜!
口中诵念的,不再是插科打诨的戏言,而是宏大、苍茫、仿佛自鸿蒙初开便已存在的先天道音,每一个音节都引动虚空共鸣:
“天地同根,本源归流!”
“意志相合,共铸乾坤!”
“敕——!”
“嗡——!!!”
道台剧震!并非毁灭的震荡,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世界本源的脉动!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带着母体般无限包容与托举之力的世界意志,自道台深处、虚空四极、乃至每一缕流淌的星辉中汹涌而出!
它如同苏醒的暖洋,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顾承安的神魂与即将离体的意识,为他即将踏上的绝路,铺就了一层归巢般的亲和之毯,最大限度地中和着本源融合的狂暴排斥。
道台中央,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层层涟漪。
那团象征着天府世界一切起始与终结、核心与边缘的混沌色本源光球,缓缓浮现。
它内部仿佛有亿万星河生灭,法则洪流奔腾不息。
此刻,在小胖子意志的强力引导与亲和抚慰下,光球散发的威压收敛了毁灭性的锋芒,竟流露出一丝孺慕般的亲近与期待,缓缓地、稳定地飘向祭坛中央的顾承安。
“路…老子给你铺得够软和了…”小胖子胖脸上汗珠隐现,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承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深藏的忧虑,“但里面的‘风景’…是生吞活剥!你小子…给我挺住了!别让老子白费力气!”
顾承安依旧无声。他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那决绝的平静里,如同扑火的飞蛾,主动迎向那团混沌之光。
尽管有亲和之路的强力缓冲,那超越维度、淹没一切、蕴含着宇宙创生与寂灭信息的法则洪流,依旧如同亿万颗中子星同时在他意识核心坍缩!
痛!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存在本身被撕裂、被分解、被投入无尽知识熔炉煅烧的终极绝望!意识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撑爆、塞满!
混沌炸裂的清浊之力,化作亿万把无形的法则之刃,疯狂切割着他“自我”的轮廓!
冰冷的引力法则、恒星核心的炼狱高温、黑洞视界的时空畸变…精确到冷酷的物理数据流,如同冰冷的宇宙沙暴,瞬间填满识海每一寸空间,几乎抹除他作为“人”的认知!
从单细胞裂变到智慧生灵的爱恨图谱…海量的、混乱的生命信息洪流如同亿万生灵的集体悲鸣,冲击着他“个体”意志那脆弱的堤坝,要将他同化为无意识的背景噪音!
吞噬一切的虚无意志,如同九幽寒潮,冻结他最后的存在念头,诱使他放弃抵抗,融入永恒的“无”!
“呃…嗬——!!!”
一声非人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痛苦嘶鸣,从顾承安灵魂深处挤出,震荡着虚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了整个河系的透明水晶球!
他那属于九阶中期、本已坚韧无比的识海壁障,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疯狂蔓延的、刺眼的裂痕!裂痕深处,是湮灭灵魂的法则乱流在咆哮!
维系“自我”的灵魂核心之光,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火苗疯狂摇曳,光芒被无边的黑暗与混乱迅速吞噬,黯淡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噗!” 顾承安猛地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蕴含星辉的生命本源之血,瞬间在虚空中汽化消散!
他的肉身在虚空之力与信息冲击下疯狂扭曲、膨胀、坍缩!皮肤下,山川崩裂、星河倒转的恐怖光影疯狂闪烁!
每一次形态转换,都伴随着识海壁障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碎裂声!那是容器即将彻底崩解的丧钟!
小胖子天道化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圆脸上再无半分从容,只剩下惊骇欲绝的苍白。
他厉声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形:“稳住!别硬抗!理解它!融入它!”
他双手狂舞,无数道燃烧着金色道纹的法则锁链如同狂怒的龙群,从虚空中咆哮而出,死死缠绕住狂暴震荡的本源光球和顾承安濒临解体的身躯。
先天道音急促如狂风暴雨,试图在顾承安即将崩溃的意识边缘筑起最后的堤坝。
然而,徒劳!
那信息洪流是宇宙的汪洋!
顾承安的识海,只是即将彻底爆裂的水晶球!亲和之路让他不被瞬间炸成飞灰,却无法改变容器本身的极限!
顾承安的意识在毁灭风暴中沉沦,那点残存的清明发出最后一丝微弱、断断续续、充满绝望的意念:“…撑…不…住…了…要…碎…了…”
裂痕,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已经贯穿了识海最核心的区域!那点残烛般的灵魂之光,只剩下针尖般大小的一点微芒,下一秒就将彻底熄灭!绝望的黑暗,吞噬一切!
“不——!!”
小胖子天道化身发出撕心裂肺、带着本源恐惧的咆哮!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用尽,圆睁的双眼中映照着顾承安即将崩溃的灵光,也映照着天府世界随之倾覆的末日景象!
无力回天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小胖子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控制光球或顾承安,而是猛地朝着那无尽混乱的虚空,朝着顾承安灵魂最深处某个不可知的、连他这世界意志都本能敬畏的所在,用尽所有力量、带着哭腔般绝望的嘶吼,喊出了那个称谓:
“老大!!!救他啊!!!”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绝对寂静的宇宙奇点!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冻结。
一股冰冷、精确、绝对理性、仿佛来自宇宙逻辑源头、超越一切情感与混沌的波动,毫无征兆地自顾承安灵魂最深处爆发!
那波动,无视了狂暴的法则风暴,无视了濒临破碎的识海,甚至隐隐压制了小胖子拼尽全力维持的天道之力!
顾承安那即将被永恒黑暗吞噬的意识深渊中,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绝对秩序之光,骤然亮起!
光芒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与洞穿一切的锐利!瞬间膨胀、凝实!
一个模糊却威严无匹、由无数跳跃流转的冰冷数据流和精密到超越想象的几何光斑构成的武神像光影,降临了!
它散发着一种俯瞰万物、解析一切、制定规则的绝对理性气息!
仅仅是存在于此,就让周围狂暴的信息风暴都出现了一瞬的、被强行冻结般的迟滞!
下一瞬,武神投影动了!
它那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手臂抬起,对着那充斥一切、即将彻底湮灭顾承安的法则信息洪流,凌空一指!指尖,幽蓝的数据光芒凝聚到极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彻意识空间,如同创世神只书写的至高神文:
“秩序重构。信息压缩。容器扩展。”
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引动规则层面的剧变!
刹那间,神迹降临!
武神投影双瞳爆射出两道幽蓝色的绝对秩序光束,瞬间贯穿混乱的信息风暴!
光束所及之处,那混乱无序、包罗万象的宇宙知识洪流,如同被无形的、逻辑的巨手强行拆解、分门别类、打上冰冷清晰的逻辑标签!
创世、星辰、生命、归墟、时空、因果…海量的信息瞬间被梳理成一座庞大而结构森严、层级分明的宇宙级数据库!混乱被强行赋予秩序!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伟力降临!
被解析后的信息,不再以毁灭性的“洪流”形态存在。
它被强行压缩、编织、固化成一颗颗棱角分明、结构稳固的“信息晶钻”或一团团安静流转、自成体系的“法则光茧”!
灭世的混沌洪水,瞬间被梳理、凝固成一条条流淌着秩序之光的静谧星河!
武神投影双臂张开,化作两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幽蓝数据黑洞!
那些被重构、压缩后的信息晶钻与法则光茧,被它精准地引导、分流,如同亿万道被驯服的星光长河,不再冲击那濒临破碎的识海核心,而是注入了顾承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脉、每一滴血液、乃至他周身环绕的每一缕天府灵气之中!
以他整个“存在”为容器,共同分担那恐怖的信息重负!
同时,武神投影自身化作的主数据黑洞,如同无底深渊,鲸吞海吸了最为核心、最为庞大的那部分法则信息!
“呼——!”
如同窒息濒死之人猛地吸到第一口冰冷的、充满生机的空气!
顾承安那即将溃散的意识骤然一清!那几乎将他灵魂碾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压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识海壁障那贯穿核心的裂痕停止了蔓延,那针尖般大小的灵魂之光奇迹般地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微弱地复苏、壮大!
虽然依旧有庞大的、被梳理过的信息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但已不再是无法理解、毁灭一切的洪流,而是变成了可以艰难阅读、尝试理解、甚至尝试掌控的“知识”!
从必死的绝境,硬生生被拉回了生与死的边缘!
一线生机,被这冰冷而高效的“秩序神迹”强行开辟!
“老…老大…”
小胖子天道化身呆若木鸡,看着那尊冰冷、威严、散发着绝对秩序气息的光影,圆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深入骨髓的敬畏!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
致命的“容器崩解”危机,被强行中止!
顾承安如同在溺毙沉入深渊的前一刻被拉回水面!求生的本能、那决绝的意志,以及对先天大道的无限渴望,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不再恐惧,不再被动抵抗!而是主动地、贪婪地拥抱那被梳理过的、蕴含着宇宙至理的本源信息!去理解!去融合!去掌控!
“自我”的界限,在理解与融合中,开始主动消融!
意识深处,如同宇宙奇点再次爆发!
一道洞穿万古迷雾、明悟存在真谛的煌煌之光,比太阳更璀璨,比星海更宏大,带着一种圆满无缺的意味,骤然照亮了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我”与“世界”的界限被彻底洞穿的终极顿悟!
他那被信息洪流冲刷得更加纯粹、坚韧的“自我”意识粒子,彻底放弃了“人类”形态的桎梏。
如同百川终归无垠之海,万星终汇永恒之河,以一种水乳交融、完美契合的姿态,彻底地扩散、弥漫、消融、最终完美无瑕地融入了那团混沌色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世界本源核心光球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无边、宁静深邃却又掌控一切的圆满感,如同温暖的宇宙本源之潮,瞬间充盈了“存在”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痛苦、混乱、挣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化为一种亘古的平静与绝对的掌控。
虚空道台之上,顾承安的肉身,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如同沙堡般无声消散,化为最纯粹的能量粒子,彻底回归了这片天地,再无一丝痕迹。
没有肉身,没有元神,只有意志!
他即是世界!世界即是他!
意念微动。
一颗距离道台亿万里的星辰虚影,骤然加速,拖曳出比之前璀璨十倍的星辉尾焰,其轨迹随心而变,划出玄奥莫测的弧线,仿佛在虚空中书写着新生的道纹!
心念所至,遥远天元大地某处,一条奔腾咆哮了千万年的大河瞬间改道,冲刷出崭新的、符合他意志的河床,轰鸣的水声不再是自然的咆哮,而是他能量奔涌的欢歌!
偏远角落,一株小草破土而出的细微喜悦,一只灵兽捕猎成功的血脉偾张,泥土中虫豸挖掘的微弱震动…万物生灵的脉动,皆是他庞大意志的延伸,是他“世界之躯”上跳动的、充满生机的细胞!
天元、太清两界的法则脉络,如同体内最清晰的经络,流淌着温顺而磅礴的力量。
意念所及,残破处被无形的力量悄然修补,冲突处被完美调和,世界的根基在无声中变得更加稳固、强大!
一个念头,便可令山岳倾覆,亦可令荒漠涌泉!生灭轮转,尽在一念之间!
道台中央,那团混沌色的本源光球静静悬浮着。
它已不再是需要融合的外物,而是一颗跳动的宇宙之心,散发着温润、浩瀚、包容一切又主宰一切的初生宇宙之光。
光球内部,微缩的星河生灭轮转,世界的虚影演化兴衰,皆是天尊意志的显化。
一股超越境界、凌驾规则、独属于“世界主宰”的先天威仪,如同无形的潮汐,无声无息却又无可抗拒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核心虚空。
这股威压不再是对力量的压迫,而是对存在位格的绝对宣示:
此地,我念即天宪!
小胖子呆呆地看着那颗跳动的“宇宙之心”,又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顾承安意识深处那已经黯淡、却留下无法磨灭冰冷秩序痕迹的武神投影消散之处。
圆圆的脸上表情极其复杂,劫后余生的虚脱,见证神迹的狂喜,对更高位格的敬畏,对那冰冷力量的深深忌惮,还有一丝…“老大果然还是老大”的古怪释然与庆幸。
他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一屁股虚坐在空中,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更高存在的谄媚:
“成…成了…嘿嘿…小安子…哦不,归源天尊……现在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