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骨原的风,呜咽着,裹挟着铁锈的腥甜和焦土的苦涩,一遍遍舔舐着黑石城那千疮百孔的巨墙。
夕阳如垂死巨兽流出的血,泼洒在城墙表面熔融又凝固的金属琉璃上,折射出的光芒破碎、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这里已非雄城,更像一片被无形巨手肆意蹂躏过的法则坟场。
高远而沉重的天穹下,亘古不化的铅云漠然翻滚,冰冷地俯瞰着这片疮痍,仿佛这触目惊心的毁灭,不过是它漫长注视下微不足道的一缕烟尘。
石千岳负手立于吞山地龙那狰狞的骨甲头颅之上。
玄色法袍流淌着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纤尘不染。
一层凝练厚重的玄黄光晕笼罩着他,那是大地法则的威仪具现,在他身周数丈内,空间都微微扭曲,光线如同穿过深水般曲折不定。
他目光穿透前方弥漫的硝烟与混乱的空间乱流,死死钉在远方那片被深沉阴影笼罩的山谷——最后的巢穴。
“哼。烦人的铁刺猬碎了,飞灰也散了。现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该把藏头露尾的主使揪出来,碾碎道基,夺其造化!诸长老,随我压阵。”
座下那庞然巨兽般的吞山地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周身土黄色的符文明灭闪烁。
它迈步前行,空间荡起细微的涟漪,仿佛踏在凝固的深水之上,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巨大阻力,却又无法真正撕裂这片坚韧的天地。
十位气息渊深如海的十阶长老,如同拱卫核心的星辰,环绕在侧。
三百赤锋营精锐结成的庞大阵势,厚重的能量护盾连成一片,如同移动的法则山峦,碾过焦黑冒烟的土地,带着沉闷的、如同巨兽沉睡时鼾声般的回响,缓缓压向那死寂的山谷入口。
翌日,晨光惨白,毫无暖意。
山谷入口在稀薄的天光下显露全貌,开阔得如同古老的战场。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呜咽的风声都仿佛在此凝固、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源自法则层面的沉重凝滞感,仿佛这片山谷本身,就是一块嵌入天地根基中的、冰冷坚硬的顽铁。
石千岳立于龙首,惨白的晨风吹拂不动他法袍分毫,如同凝固的雕像。
十位长老也如同石雕,神念却早已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细致而警惕地扫描着山谷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那死寂之下,潜藏的是令人心悸的法则凝固。
入口中央,一尊石像矗立。
三丈高,古拙甲胄,面容模糊不清,断剑拄地。平凡得如同路边历经风雨的顽石,裂纹与苔痕诉说着岁月的侵蚀。
然而,在十阶修士的神念视野中,这份“绝对平凡”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溃兵神魂中残留的恐怖画面碎片,让所有探出的神念在触及它时都本能地绷紧、收缩,仿佛在触摸一座深不见底、随时会吞噬一切的法则深渊。
“裂空。”石千岳的神念如同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裂空长老的识海。
裂空长老双目微阖,周身空间法则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他的神念化作无数细微到极致、几乎融入空间褶皱的探针,悄然深入山谷的结构之中。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灰色风暴疯狂翻腾,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气息微乱:“副盟主!那石像…是核心!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法则力场…笼罩范围不下四十里!浑圆如卵!核心区域…力场密度如同实质的法则水晶!空间探针…瞬间被同化…吞噬了!” 仿佛他的神念刚刚被无形的亿万钧山岳狠狠碾过,剧痛令他神魂都在颤栗。
十名赤锋营斥候,周身覆盖着精妙的隐匿符文,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山谷入口的外围区域。他们收敛所有锋芒,在凝滞如铅的法则之海中小心翼翼地巡弋。石像死寂,毫无反应。那无形的领域,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
石千岳的神念冰冷地监控着一切。平静,往往意味着更深的凶险。
“血奴营,第一队。前方空地,攻击。”神念指令如同冰棱坠落。
数十名眼神麻木、身体枯槁的血奴,木然地抬手。微弱的火球、冰锥、低阶的爆裂符箓,如同垂死萤火虫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光,歪歪斜斜地射向山谷入口的空旷之地。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源自宇宙原初的嗡鸣,无视空间距离,直接震荡在所有生灵的法则感知深处!
石像那模糊的眼部位置,两点纯粹到令灵魂瞬间冻结的金芒骤然点亮!其表面的符文瞬间活化为流淌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金色链条!
一道无形却令前方空间剧烈扭曲、折射出淡金色泽的庞大法则晶壁,以石像为核心,瞬间展开!
晶壁边缘清晰地划出一道覆盖二十公里的巨大圆弧!晶壁表面,无数细微到极致的符文明灭流转,散发出不容置疑、不容亵渎的至高意志!
晶壁展开的刹那,山谷入口的空间仿佛向下沉陷了半分,天地间的压力陡然倍增,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血奴发出的微弱攻击触及晶壁,如同投入恒星核心的火柴,无声无息地分解、湮灭,瞬间还原为最温顺的天地灵气粒子,被那淡金色的晶壁吸收殆尽。晶壁表面微不可察地一闪,随即复归死水般的平静。
石千岳的神念冰冷如万载寒冰。攻击意图即唤醒壁垒。远程试探,无效。
“第二队!目标石像!杀!”神念如刀锋劈下。
二十名血奴在身后督战修士的死亡威胁下,爆发出混乱的灵力与野兽般的杀意,发出绝望的嚎叫,如同被驱赶的兽群,疯狂冲向那尊石像!
冲入山谷范围,混乱的杀意如同狼烟升腾。距离石像尚有数里之遥远,淡金晶壁依旧无动于衷,死寂如初。
最前几人踏入距离石像约一里半(750米,核心区)瞬间
晶壁核心区域的光芒骤然凝实,如同液态的黄金在流淌!一股冻结万物、抹杀存在的至高意志,无视空间距离,直接作用于闯入者的存在本身, 轰然降临!
冲在最前的血奴,身体连同体内混乱的灵力瞬间定格!眼中只来得及映出那两点冰冷的金芒,绝望便彻底凝固。
无声湮灭!
在神念的敏锐感知中,其身体结构、能量、乃至存在的根本印记…被亿万具现化的金色法则链条瞬间解析、否定、彻底抹除!
原地只余一个一闪而逝、由法则信息勾勒的“人形虚影”,旋即归于彻底的虚无!绝对的、存在层面的清除!
紧随其后的血奴亡魂大冒,拼命想要刹住脚步向后逃窜。然而冲势过猛者,半边身体已然越过了那条无形的死亡界限!
越界的那半边身体连同部分神魂,如同被最精准的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留在界外的另一半残躯,则因法则反噬和结构的瞬间崩溃,无声地崩解、溃散,化作迅速消散的能量尘埃!原地只余下短暂的空间涟漪,旋即被天地间那沉重无比的法则之力无声抚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冰冷、高效、残酷到令人骨髓发寒。石千岳负在背后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试探结束:法则壁垒全域覆盖(20公里),攻击意图即显形;远程攻击无效;携带敌意踏入即遭存在层面的彻底抹杀。
“够了。”神念如冰锥刺入众长老识海。唯有一搏!
石千岳双眸陡然爆射出刺目的玄黄神光!法袍无风自动,猎猎狂舞!一股足以摧山断流、撼动地脉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
然而,这股足以令寻常天地变色的力量,此刻只引得周围数里大地发出沉闷的低吼,如同被惊醒的巨兽翻了个身,天空的铅云依旧漠然翻滚,纹丝不动。
“诸君!随我——破!!!”
十位十阶修士再无保留,气息彻底解放!化作十团狂暴肆虐的法则本源漩涡!空间在他们身边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如同被无形巨手反复揉捏的重型皮革,沉闷的扭曲声令人牙酸,裂痕艰难地蔓延开来,又在天地法则那顽强到可怕的韧性下,极其缓慢地弥合!
一道粗壮的玄黄光柱通天彻地!狂暴的地脉之力被强行抽取、坍缩凝聚,在石千岳掌心化作一枚如同微型星辰般的玄黄印玺!印玺周围,空间寸寸湮灭,形成绝对的黑暗领域!
印玺沉重如星辰核心,引动大地脉动轰鸣,却只在脚下古老的焦土表面激起一圈圈沉重而压抑的涟漪。
裂空双手猛地向两侧撕扯,一道横贯天际、边缘跳跃着毁灭性混沌雷霆的巨大空间裂渊被强行撕开!裂渊如同受伤的巨兽,在天地法则坚韧的束缚下剧烈扭动、膨胀,挣扎着想要稳定,却始终无法真正成形。
十股毁灭性的法则本源在石千岳意志的强行统御下,汇聚成一股足以湮灭一切的混沌洪流!洪流所过之处,空间结构发出痛苦的呻吟,寸寸破碎坍塌!法则哀鸣!一道贯穿现实的、边缘翻涌着混沌气息的漆黑通道被硬生生犁出,直指那尊石像!**通道如同在坚韧无比的天地帷幕上撕开的一道短暂伤口,混沌翻腾,而天地法则那强大的弥合之力已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试图将其抚平。
“破——!!!”石千岳的神念发出震裂神魂的咆哮!
混沌洪流,携带着白泽盟最顶尖的力量与意志,狠狠撞上了那淡金色的法则晶壁!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光。
无法形容的、吞噬一切色彩的混沌之光瞬间膨胀、炸裂!那是法则湮灭的具象化!一个毁灭性的能量奇点诞生!空间如同被揉皱又撕裂的坚韧皮革,裂痕狰狞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大地如同活物般痛苦地拱起又塌陷!数里外结阵的赤锋营精锐如同狂风中的尘埃般被狠狠抛飞!混乱狂暴的法则乱流席卷一切!
然而,这足以毁灭一方天地的景象,其影响范围竟被死死限制在山谷入口数里之内。更远处的天空,铅云依旧翻滚,垂落的玄黄光瀑依旧稳定,天地以其亘古的厚重与坚韧,稳固地承受着这一切,岿然不动。
光芒渐熄,尘埃缓缓沉降……
石千岳及众长老的身影凝固在半空,神念如同被烙铁灼烧般剧痛,他们死死盯住爆炸的中心,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
烟尘散尽。
时间仿佛彻底停滞。
淡金色的法则晶壁……依旧矗立!
平静得如同映照着亘古星河的宇宙之壁!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涟漪!方才碰撞点周围那些狰狞的空间裂痕,被晶壁蕴含的至高法则无声地抚平、弥合,眨眼间消失无踪!
仿佛那足以摧毁星辰、倾注了他们毕生修为的合力一击,不过是投入深不见底寒潭中的一颗小石子。
神念清晰地“感知”到:他们倾注了所有力量、意志乃至道基的混沌洪流,在触及晶壁的瞬间,就被那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分解、消融、彻底吸收!一股精纯浩瀚到难以想象的磅礴灵力,如同百川归海,倒灌回那尊古朴的石像之中!狂暴的毁灭力量,竟化作了滋养那石像的养分!
石像表面的岁月痕迹似乎淡去了一分,光泽变得温润内敛,散发出的气息却愈发浩瀚深邃,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神。石像旁,白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青袍在流淌的金辉中微微拂动。她抬眸,淡漠的目光穿透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石千岳等人身上,平静无波,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瞰着尘埃中的蝼蚁。
那目光,比他们脚下的天地更广袤,比他们毕生追求的法则更深邃。
“噗——!”数位长老如遭无形的亿万钧重锤轰击,猛地喷出蕴含着道则碎片的本命精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裂空长老更是直接从半空栽落!
道伤源于力量的反噬,更是信念被彻底碾碎后的神魂崩裂!
石千岳身躯剧烈一晃,脚下的吞山地龙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坚硬的骨甲头颅竟裂开数道缝隙!他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甚至因吸收了他们的力量而显得更加“神完气足”的晶壁,再看向白槿那双冻结灵魂、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眼神,一股冰冷彻骨、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冰海怒潮,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骄傲与狂怒。
在这浩瀚无边的天地与晶壁展现的绝对伟力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巅峰力量,渺小如尘埃,甚至连撼动对方根基的资格都没有!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沉入漆黑的地平线。将白泽盟众人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破碎的焦土废墟之上。灵力枯竭,神魂重创,信念崩塌。山谷内,淡金色的晶壁在暮色中散发出皎洁而神圣的光辉,如同神国降临。
天地间垂落的玄黄光瀑依旧,亘古不变,无声地映照着这巨大的反差。
石千岳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最后看了一眼那神圣而冰冷的光幕,眼中最后一丝不甘也被深不见底的恐惧彻底吞噬。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
“撤。”
黑石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铁块。
石千岳高踞主位,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首的长老们垂首沉默,如同泥塑木雕。殿外,赤锋营的精锐们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士气低落,如丧考妣。
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大殿压垮——
“报——!!!”一个传令修士跌跌撞撞冲入殿内,狂喜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死寂:“捷报!葬骨原前线…十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五座炮阵…尽数摧毁!‘铁刺猬’防线…拔除!!!”
死寂瞬间炸裂!
“什么?!”石千岳猛地抬头,脸上的惊愕瞬间化为狂喜!“砰!”手中酒樽被他生生捏碎!“哈哈哈!天佑我盟!通路已开!明日!全军出击,碾碎天门据点!抽魂炼魄!祭奠英魂!饮胜!!!”
“饮胜!碾碎天门!!”狂热的声浪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掀翻了殿顶!觥筹交错,狂笑震天!
就在这虚假的巅峰时刻
一声刺耳无比、如同琉璃心脏爆裂的脆响,骤然刺穿了所有的喧嚣!
殿角,一枚用来接收最高级别急报的青色玉符,毫无征兆地炸得粉碎!刺目的血光从中爆射而出,扭曲颤抖的血色大字如同垂死挣扎的烙印,投射在殿顶的藻井之上:
“天都山最高急报!腹地剧变!凡人城镇叛乱!万座石像拔地而起!神兽之祠尽毁!镇守府陷落!灵力失控!请求…啊——!!!”
传讯最后,只余一声被极致恐惧掐断的惨烈嚎叫!
殿内喧嚣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殿外,天地的沉默更加厚重,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石千岳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僵裂、粉碎!破碎的酒樽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猛地站起,面白如刚从墓穴中爬出的尸体,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荒谬!
“不…不可能!”一声嘶哑的咆哮,他一步踏碎坚硬的地面,身影化作一道狂暴的流光,直接撞破大殿穹顶,出现在黑石城最高处的了望塔顶!
磅礴的神念如同决堤的狂潮,不顾一切地扫向白泽盟的后方腹地——
下一刻——
石千岳如同被亿万道九霄神雷同时劈中,彻底僵立在原地!
脚下的黑石城,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渺小得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
深邃的夜色大地上——
轰!轰!轰!轰!轰!…
万道纯粹、神圣、威严到令人窒息的金色光柱,从无数凡人城镇、村落、矿坑、乃至荒野之中,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
贯穿了厚重的夜幕!将整个夜空照耀得亮如神国降临!浩瀚磅礴的神威如同怒海狂涛,轰然压下!
每一道光柱都散发着与葬骨原山谷晶壁同源、却更加磅礴、更加冰冷的法则意志!
它们如同支撑起新天地的擎天神柱,宣告着旧秩序的崩塌与新法则的降临!其威势之盛,令脚下这片厚重无比的天地都为之震颤、共鸣!
那光芒神圣无比,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宣告最终审判的冰冷意志!
石千岳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护栏上,嘴唇剧烈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后紧随而至的裂山尊者,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千载。
在这笼罩了整个天地的煌煌神威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十阶修士之力,渺小得如同尘埃,连仰望都感到窒息。
万道金柱,如林而立,光芒万丈。
金柱撕裂夜幕,如同支撑天地的神之脊梁,将白泽盟亘古的黑暗与压迫彻底洞穿!
神圣的金辉遍洒大地,宣告着旧秩序的崩塌与新法则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