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眼神一闪,道:“人必先自爱,而后得人爱;必先自尊,而后得人敬。自爱与自尊,分别为仁与礼之极致。无人能不爱己尊己而仍得人爱敬。
倘若大王果真无情无义,对国家而言未必是好事。
而且,不需多时,自会有人为大王决断。”
李斯好奇追问:“何人?”
高景淡淡回答:“燕太子丹。”
对于嬴政的真正心意,高景亦难以确定。
说他因重情重义,念及与姬丹旧情而犹豫不决,不无可能,但这般优柔寡断,实在与他千古一帝的形象不符。
高景更倾向于认为,嬴政是在对姬丹施压!
迫使他做出抉择:韩国已亡,赵国大局已定,魏国仅存大梁周边,齐国亦只顾自保。
仅余楚国与燕国!
而这两国又不相邻,难以合纵。
特别是秦军已至易水……
韩赵宗室犹存,若姬丹仍不明大局,执意与秦为敌,后果自负。
次日,秦国朝议。
以往每议必提灭燕,今日却无人再提。
高坐之上的嬴政不由望向立于昌平君右侧的高景,嘴角微翘。
果然,即便他不言,高景亦会主动化解难题。
见无人再提灭燕,嬴政满意言道:“诸位,赵国既灭,今日便议一议如何治理。大良造!”
高景出列,应道:“臣在。”
嬴政望着高景,笑道:“你来谈谈。”
“遵命!”
高景行礼后,对众臣说道:“诸位,赵国虽灭,然国内仍有反秦势力。若一味杀戮,恐激起赵人更大反抗,亦不利于日后统一他国。
因此,臣提议‘以赵治赵’,用赵人治理赵人……”
未等高景言语尽述,即有臣出班反对:“不可!大良造,如此行径,我秦灭赵之真谛何在?”
高景笑而不恼,安抚道:“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言。”
复述前策于众:“里、亭小吏,由赵地民众推选;乡县之上,则我大秦委派。如此,既可解大秦基层官员匮乏之急,又可令我秦官专司管理什长、里长、亭长,政令下达,由其施行,避免直面赵民,更易为赵人所纳。
赵氏权贵,可令其自办学院,培育子弟,以为大秦官吏之备选。此策,吾已于三川、颍川、丹阳试行,反响甚佳,无一反对。
然,为防赵氏权贵坐大,学院之中,须有平民子弟,比例不得低于四成。”
言罢,殿内沉寂,众人皆陷深思。
良久,李斯挺身而出,赞曰:“妙哉!大良造之策,可使大秦速得人心,亦能迅速整合新地,化为大秦之翼。李斯附议!”
“臣等皆附议!”群臣几尽起身,以示赞同。
嬴政大笑:“天赐我大秦大良造!既如此,便依大良造之策,由大良造亲自主持!”
“遵命!”
高景受命不辞,又言:“然,尚有一事需议。”
嬴政曰:“大良造请讲。”
高景面色凝重:“七国文字各异,若独留秦文,恐惹他国士子不满,招致怨恨。臣以为,应创一新字,美观且实用,以统一天下文牍。”
嬴政颔首:“吾亦有此意。大良造以为,此事谁可胜任?”
高景笑答:“非李斯莫属。”
嬴政问李斯:“卿有无把握?”
李斯激动跪拜:“臣誓死以报!”
“那便交由你了,李斯。”
此时,王翦出列:“大王,文字既欲一统,车轨亦应同规。请大王增徭役,重筑驰道!”
“不可!”
高景速断:“上将军,百姓亟需休养生息,不可再增徭役。驰道之事,吾于颍川有试,令权贵出资,雇人修筑,后许其向商队索费……”
或许能以权贵出资修筑之路,向商队征收通行费,部分上缴朝廷,余下归权贵所有……
如此,既不增民徭役,朝廷亦有所得,岂不美哉?”
王翦略作思索,向高景行礼,心悦诚服地归队。
嬴政颔首:“此事便交由少府处理,先由秦国权贵担当。”
“遵命!”
朝议毕,嬴政独留高景。
步入偏殿,边走边言:“景纯,寡人迟迟未灭燕,可知何故?”
高景直言:“或与燕太子丹有关。”
“果然,唯景纯知我心。”
嬴政轻叹:“姬丹与寡人曾共历艰难,寡人珍视此情。你有何策,能让寡人心愿得遂?”
高景沉思后道:“大王珍视与燕太子丹之情,然其未必如此。他昔日在秦为质,却私逃归国,已弃大王之情。”
嬴政默然片刻:“寡人知晓,但仍愿保留此情。”
高景直言:“大王可知,燕太子丹正密谋刺杀大王?”
嬴政身形一震,片刻后继续前行:“欲杀寡人者,何其多!”
高景未再追问,稍顷道:“臣明白了。”
嬴政转而笑道:“你与阴嫚的婚事,也该筹备了。”
高景微笑:“臣除师兄外,无亲无靠,大王与秦国宗室便是臣的亲人,有劳大王费心。”
“哈哈哈……”
嬴政大笑,指着高景:“你啊……行,婚事寡人包了,但聘礼不可少!”
高景苦笑:“臣定当竭力。”
离咸阳宫,高景未返大良造府,直奔赢阴嫚公主府。
凭“大王令”,终得见赢阴嫚与焱妃。
“阿景!”
赢阴嫚面露喜色,疾步上前,却又克制,恢复了端庄。
显然,她已学北关礼仪多时。
“君上。”焱妃亦行礼,眼中满是喜悦。
高景笑着走近,一手执赢阴嫚之手,一手挽焱妃,笑道:“若非大王之命,我尚不能至此。”
“嗯……”
赢阴嫚脸颊微红,轻声道:“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想你们。”
高景轻捏她的脸颊,说道:“我在此停留不久,此次前来有要事相商。”
赢阴嫚抬头询问:“何事如此重要?”
“聘礼之事。”高景苦笑回应,“大王亲自提及聘礼……我向来不看重财富,思虑再三,决定赠予你们两样物品。”
他打算之后找人尝试制作。
赢阴嫚立刻应允。
高景从腰间取出无字书,抵于额前沉思。焱妃眼中闪烁着期盼。
“嗯,暂且就是这两样。”
高景点头,翻开无字书,递给二人:“一同参详吧。”
两人对视后,赢阴嫚接过书,两人凑近共阅。
不久,赢阴嫚面露震惊,望向高景,满脸敬佩:“阿景,如此技艺,你真要传授于我?”
高景微笑回应:“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不传给你们,又能传给谁呢?”
赢阴嫚神色坚定:“阿景,放心,我会妥善保管,绝不外泄。”
随后对焱妃说:“这将是我们的家传之宝。”
焱妃郑重点头:“君上,公主,绯烟明白了,请放心!”
“日后都是一家人,无需多虑。”高景笑道,“再说,这技艺于我而言,也算不上稀有……”
言及此,高景瞥见门口人影一闪,苦笑:“看来我不能久留,否则要被驱逐了。”
赢阴嫚掩嘴而笑。
“好了,此事交由你们处理,若有不明,绯烟日后再来找我……”
高景叹了口气,摆手:“我先行一步,免得被人赶出去。”
“嗯……”
赢阴嫚轻声说:“很快的……”
“是啊,很快的。”
……
婚礼筹备无需高景费心。
但随后的日子里,高景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寻得助手。
原赵国领地被划分为七郡,七郡的治理均需他亲自过问。
若非有颍川、三川、丹阳三地经验,他恐难以应对。
秦国中低层官吏多学法令,处理内政尚有不足。
于是,高景直接从颍川、三川两地学宫调来一批新学成士子,配合秦吏派往原赵地。
这些人可任中层官员,基层官员则由他们到任后,由当地赵人自选。
七郡郡守则由嬴政亲自任命。
……
时光荏苒,赵地治理逐渐步入正轨,虽未至安居乐业,但百姓已见希望。
某日,燕国传来消息,愿献督亢地图,臣服于秦。
当燕国使者的行程传入秦国之时,燕使正奔赴秦地途中。
“景纯,你如何看待姬丹的归顺之心?”嬴政凭栏远眺,发问间已心中有数。
高景笑道:“如此大事,燕王、太子、相国及重臣皆未现身,仅遣一籍籍无名之辈为使。大王心中早有计较。”
献上督亢之地,竟遣江湖游侠为使,此事颇为蹊跷。
嬴政轻叹:“吾已知晓答案……”
高景又说:“此事未尝不是机遇。一来得督亢之地,二来可斩樊於期,三来则为伐燕提供了借口。”
嬴政苦笑:“于秦而言,确非祸事。”
高景续道:“事后,姬丹在燕国恐难立足,或许会假死脱身。没了太子身份,他或能悟透些道理,届时便能理解大王深意。”
嬴政神色振奋:“真会如此?”
高景道:“臣不敢断言,但可能性甚大。”
“这便足够了……”嬴政低声说道。
……
月余,燕使抵咸阳,暂居驿馆,随即接旨,次日觐见秦王。
当晚,盖聂造访驿馆,与燕使密谈,内容不详。
咸阳章台宫,朝会大殿之上,今日乃燕使呈献督亢地图、表臣服之日。
嬴政端坐王位,身着玄袍,神色庄重,目光如炬。赵高侍立于侧,盖聂亦罕见现身,静立嬴政身旁。
高景、芈启、缭、王翦等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宣燕使觐见!”
燕使荆轲,副使秦舞阳,身着长袍,步入这强国之心。荆轲手捧装有樊於期头颅的锦盒,秦舞阳则捧督亢地图匣。
荆轲神色平静,专注行礼,无视群臣注视。秦舞阳与高景目光相接,瞬间低头,身躯微颤,似有惧意。
群臣议论纷纷,嘲笑不已。
嬴政淡道:“燕国来降,当有诚意,使臣如此表现,实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