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丽景殿院子里的情形估计,纪绿沉并没有回来。
而适才天津桥的状况,纪绿沉若是在附近,也轮不到纪唯繁发号施令调兵遣将主导救援陆奉青。
“留着些明晚放罢!”迎春攥紧帕子含笑,“夏栀照看好夏榴,谷雨、白露、采蓝陪着汪年收拾收拾,采蘩看好门,请顾盼姐姐、采薇姐姐来陪我说说话。”
顾盼、采薇对视一眼,觉出事态的不同寻常。
殿门紧闭,随着夜幕铺展的寒意,也不曾驱散屋子里的闷热。
“殿下何时出门?带了谁?可曾交代什么?”迎春劈头便问,声音柔和坚定。
顾盼脸色微白:“殿下比娘子早一刻出门,坐的车子和二娘子的差不多,也有千牛卫卫士随行护卫。不过确实……”
她看了采薇一眼:“我们跟着殿下从上京宫闱出来的这些旧人,殿下一个都没带,只点了原本负责丽景殿洒扫的两个宫人。”
采薇的说辞大同小异。
“顾盼!”迎春当机立断,“你速去东宫,见到李太史务必告知他殿下失踪,旁的不用多说!”
“采薇,你立刻出宫,去寻崔颂仪崔郎君!将冯郎君落水、洛水河道爆炸、殿下失踪之事尽数告知,崔郎君自会处理此事。”她转向另一位纪绿沉的心腹,迟疑了下,“就说……迎娘请他帮忙,但切记,绝不可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崔颂仪的人品能力,有口皆碑,也是她权衡利弊后觉得还能信得过的人。
“是!”顾盼、采薇深知事态紧急,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迎春与采蘩,迎春望了眼纪绿沉晨间坐过的榻上残留的荔枝壳。
“采蘩,点四名最精干的千牛卫,随我走。”迎春定了定神,深刻体会到纪绿沉支撑所有的疲惫,“我们去见……颜司直。”
旁人瞧纪绿沉掌绣衣卫,又亲近裴相裴渡,且与太史令李见微关系密切,权势滔天。
唯有她们起居相随的人才知道其中艰难。
绣衣卫是天子暗卫,又不是纪绿沉私人的。父慈女孝时,一切好说。
为先太子纪弘翻案,纪绿沉在万寿节宴上动用了绣衣卫控场。此后,明部季平安所领的绣衣卫虽还归纪绿沉统管,暗部年如意那一支却浮出来了。
纪暄是未来正统,也是绣衣卫将来真正的主人,东都之行,绣衣卫合流,如此以来,两部绣衣卫对纪绿沉便只维持表面的体面,听调不听宣。
夜风如冰,迎春带着采蘩和四名沉默如铁塔的千牛卫甲士,坐车穿过重重宫禁。
她的目标明确——颜淏初下榻的驿馆。
白日里颜淏初对纪绿沉那番“想要你陪我”的卑微姿态言犹在耳,此刻殿下失踪,他颜淏初,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这盘棋上,他也落了一子?
随同她们的千牛卫熟悉东都驿馆布,在最短时间内将迎春护送到安置随驾官员的区域。
颜淏初作为大理寺司直,又是琅琊颜氏世子,被安排在驿馆一处相对清静的独立小院。院门紧闭,敲开门后,只有小厮曾青探头探脑出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颜司直可在?婢子与二娘子奉殿下之命来接颜司直进宫议事。”
迎春带着采蘩径直上前,采蘩端的是公主贴身女官风范,借口信手拈来。
颜淏初八岁被指给纪绿沉做伴读,打小便与扶翊公主府往来,他的小厮,迎春她们也是知道的。
尤其采蘩,同是贴身做事的,做丫头的与小厮的熟得跟一家人差不多。
上头主子虽暗暗闹掰了,却不防着底下人来往,到底还是有情谊的。
曾青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强作镇定躬身行礼:“采蘩娘子安,贾二娘子安!”
“我家郎君出门有一个时辰了,说是……说是去赴约,一时半刻怕回不来。二位娘子若有急事,不妨留下话,等郎君回来,小的立刻禀报!”
他语速飞快,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采蘩锐利的目光。
采蘩眉头一拧,带着纪绿沉贴身女官的威仪:“曾青,你跟在颜司直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认识,也十年了,你说谎从来不敢看我的眼睛——说,颜郎到底在不在?不在又去了何处?”
她向前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遥远的蝉鸣与蛙鸣还有蛐蛐的叫声裹着夏夜的微凉,迎春挽了挽臂上艾绿色泥金银线绣流云纹的披帛,语气冷了下来:“殿下的时间不是在这里空耗的,开门,我要进去看看。”
曾青“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大的恐惧:“二娘子恕罪!二娘子恕罪啊!奴万万不敢开门!郎君临走前严令,任何人不得擅入他的房间!尤其、尤其是……”
他偷觑了迎春一眼,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明说。
一边示意四名千牛卫卫士进去搜院,迎春一边追问。
“尤其是什么?”
曾青被身如铁塔的千牛卫推开,抖着身子拦也拦不得,伏在地上细若蚊呐:“尤其……尤其叮嘱了,若是二娘子您来,绝、绝对不能放您进去……郎君说……说您与他积怨已久,若让您进了他的屋子,回头发现少了什么要紧物事,或是哪里磕碰了……奴这条贱命,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求二娘子开恩,饶了奴吧!”
他咚咚磕头,额上很快见了红印。
“采蘩……”
他也冲着采蘩只是磕头,院子里传出千牛卫与其他小厮起冲突的声音。
积怨已久。
算来是这么回事,迎春想起大理寺地牢的欺骗,想起施采的惨死,更想起自己令人暴打颜淏初之后,泼了他一桶秽物。
颜淏初把这些交代给小厮来拦她,的确用心良苦。
“二娘子!”一个千牛卫卫士满头大汗地从正房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惊疑,“颜司直确实不在!不过……”
“不过什么?”迎春心脏提起。
卫士语速极快:“属下在内室卧榻旁的矮几上,发现了散落的白色药粉和一个打翻的银盏,气味甜腻刺鼻!采蘩娘子辨认是寒食散和行散酒具!”
另一卫士紧接着冲出,手中高举一件沾满新鲜泥污和墙灰的月白轻纱外袍:“在书房角落找到这件的外袍,正是颜司直今日所穿!后背还被划破一道大口子!窗台脚印、墙头痕迹与房里的靴子大小比对完全吻合。”
服散,逃跑。
颜淏初究竟在干什么?
迎春按了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