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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子夜异闻 > 第63章 翡翠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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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玉雕名匠陆明远,技艺冠绝一时,然性孤介,不媚权贵,故常困于贫寒。这年深秋,冷雨绵绵,他独坐陋室,对着一块寻常青玉枯坐,苦无灵感。忽闻柴扉剥啄,开门见见一老妪立于檐下,浑身湿透,怀中紧抱一粗布包裹。

“陆师傅,”老妪声音嘶哑,带着山野土腔,“山里捡的石头,您…您给瞧瞧?” 她哆嗦着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块碗口大小、通体幽绿的原石!石皮粗糙,隐有裂纹,但缝隙深处透出的绿意,浓得化不开,仿佛一潭凝固了千年的深碧湖水,在昏暗中兀自流转着莹润内敛的光华。

陆明远心头剧震!他一生与玉石为伍,从未见过如此内蕴宝光的璞玉。强抑激动,问道:“老人家,此物不凡,欲售几何?”

老妪怯生生伸出三根枯瘦手指:“三…三百文,给孙子抓药…”

陆明远深知此玉价值何止万金!他喉头滚动,贪念如毒藤滋长。此刻只需付这区区三百文,旷世奇珍便归己所有!他迅速摸出三百文铜钱塞给老妪,几乎是将那包裹夺入怀中。老妪千恩万谢,身影没入雨幕。

关紧房门,陆明远的心仍在狂跳。他洗净石上泥污,置于灯下细观。绿意深邃沉静,石皮深处似有天然云纹水波,氤氲流转,更奇的是石心一点凝白,恰如点睛之位。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他——天意!此乃天赐神玉,合该琢一灵狐!

他闭门谢客,焚香静心。刀锋落下,石屑纷飞。陆明远屏息凝神,如对神只,每一刀都倾注了毕生修为与狂热的执念。石皮渐褪,一只狐狸的雏形在幽绿玉质中苏醒。他依着石心那点凝白,精雕细琢一对狐眼。刀尖轻挑,最后一点石屑落下——刹那间,整只玉狐仿佛活了过来!那双眼眸深邃灵动,幽幽绿光如深潭,一点凝白恰似活物瞳孔,顾盼间似有万种情绪流转:狡黠、哀怨、嘲讽、洞察……仿佛千年精魄,被囚禁于这方寸翠玉之中。九条长尾自然蜷曲,线条流畅如生,玉质温润,光华内蕴,整只狐狸散发着一种妖异而圣洁的灵韵。

“成了!绝世之作!” 陆明远痴迷地摩挲着玉狐,指尖冰凉滑腻,如同抚摸活物皮毛。他给它取名“灵犀”。

“灵犀”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首富王员外闻讯,携重金登门。一见玉狐,顿时目眩神迷,魂魄仿佛都被那对狐眼摄去,失态地扑到案前,口中只反复念叨:“神物!神物啊!” 他以黄金千两、良田百亩相诱,陆明远虽心动如鼓擂,但看着灵犀那幽深的眼眸,仿佛被无声质问,竟鬼使神差地摇头拒绝:“此物…非卖品。”

王员外悻悻而去,眼中贪婪却如野火燃烧。当夜,陆府遭了贼。几个蒙面人撬开陆明远藏玉的暗格,抢了“灵犀”便逃。陆明远惊醒追出,只望见几条黑影消失在巷口。他如丧考妣,捶胸顿足,恨意滔天。

三日后,王员外府中传出骇人消息:员外暴毙于藏珍阁!家人称其死状极惨——双目圆瞪欲裂,布满血丝,脸上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仿佛在死前一刻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他手中,死死攥着那只“灵犀”翡翠狐狸。官府来人勘察,仵作验尸,竟查不出丝毫伤痕或中毒迹象,只道是“惊悸猝亡”。

王家人视“灵犀”为不祥妖物,慌忙将其低价转售于城西“聚珍轩”古玩店张掌柜。张掌柜素不信邪,得此奇珍,喜不自胜,置于店中最显眼的紫檀木架上。那玉狐在射灯下更是流光溢彩,引得无数富商豪客争相围观,啧啧称奇。

当夜打烊,张掌柜独自在店中盘点。店内灯火通明,他哼着小曲,目光忍不住又瞟向架子顶端的“灵犀”。这一看,浑身血液骤然冻结!那玉狐的姿势…似乎变了!原本慵懒蜷伏的身形,此刻竟微微昂起了头,一对幽绿狐眼,正冷冷地、直勾勾地俯视着他!那眼珠深处,一点凝白寒光,如针如刺!

“谁?!” 张掌柜汗毛倒竖,厉声喝问。无人应答。他揉揉眼,疑心自己花了眼。再定睛看去,玉狐姿势似乎又复原了。他长舒一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正要锁门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旁边铜镜里,映出的不是架子上的玉狐,而是一只活生生的巨大九尾碧狐虚影!它优雅地蹲踞在紫檀架上,九条蓬松的长尾轻轻摇曳,周身蒸腾着淡淡青气。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碧绿森寒,正透过铜镜,与他四目相对!那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嘲弄与一种高高在上的、非人的漠然!

“啊——!” 张掌柜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叫,连滚带爬冲出店门,鞋都跑掉一只。次日,他便染上怪病,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尽是什么“狐狸眼睛”、“九条尾巴”、“盯着我”之类的呓语,不出七日,竟也一命呜呼。

“灵犀”再次易主,被当作烫手山芋,几经转卖,最后落到一个不信邪的落魄书生李慕白手中。他虽清贫,却爱玉成痴,倾尽所有购得此物,置于陋室案头,日日相对,读书写字,只觉心旷神怡,倒也无事。

消息辗转传到陆明远耳中。他得知王、张二人离奇暴毙,心中惊惧交加,更有一种自己骨血被夺的剜心之痛。他变卖家产,费尽周折,终于寻到李慕白住处。

陋室之中,李慕白正捧卷苦读,“灵犀”静卧案头,幽光流转。陆明远一见玉狐,呼吸瞬间急促,眼中再无他物,几步抢上前去,伸手便欲抢夺:“还给我!它是我的!”

李慕白大惊,起身阻拦:“陆师傅!此乃在下倾家荡产购得,岂可强夺?” 两人争执拉扯间,陆明远的手指不慎在玉狐光滑的背脊上重重划过!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神魂的颤鸣,陡然从玉狐体内传出!刹那间,陋室内的光线诡异地扭曲、黯淡。那翡翠狐狸幽碧的双眼,猛地爆发出两束如有实质的惨绿光芒!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阴冷,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陆明远和李慕白如遭雷击,浑身僵直,动弹不得。眼前景象彻底变了!陋室的墙壁、书卷、桌椅如烟雾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笼罩在惨淡绿光中的荒原。枯骨遍地,磷火飘飞,阴风呜咽如同万千怨魂的哭嚎。而在那惨绿光晕的核心,矗立着一只庞大如山岳的九尾碧狐虚影!它通体由流动的翡翠光华构成,九条巨尾如擎天之柱,搅动着阴森的绿雾。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那对眼睛——巨大无比,如同两轮悬于天际的绿色冥月!眼眶中燃烧着冰冷、残酷、充满无尽岁月积淀的怨恨与嘲弄的火焰!

李慕白面无人色,双股战战。陆明远则死死盯着那巨狐,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悔恨将他淹没。他看到了!在那对巨大狐眼的瞳仁深处,清晰地映出了自己当日夺玉时贪婪扭曲的面孔,以及老妪消失在雨幕中那佝偻单薄的背影!

“不…不是我…” 陆明远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对着那非天非地的巨狐虚影嘶声辩解,“我只是…只是爱玉如命…” 声音在空旷的绿光荒原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九尾碧狐虚影并未言语,只是缓缓俯下巨大的头颅,那双燃烧着怨念的冥月之瞳,如同天道冰冷的审判,死死锁定了陆明远。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彻底冻结碾碎的寒意,穿透皮肉,直刺骨髓深处!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陆明远突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双手死死捂住双目,指缝间竟渗出暗红的血丝!他感觉有无数冰冷的针,正狠狠刺入自己的眼球,要将那贪婪的影像永远刻进他的视觉深处!

绿光骤然收敛,荒原幻象消失。陋室重现,油灯如豆。李慕白惊魂未定,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再看陆明远,蜷缩在墙角,双手仍死死捂着眼睛,浑身筛糠般颤抖,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指缝间不断有血水混合着泪水淌下。

“陆…陆师傅?” 李慕白惊骇地唤道。

陆明远缓缓松开手,抬起头。李慕白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陆明远双眼圆睁,瞳孔却已失去了焦距,一片浑浊的灰白。然而,在那灰白的眼底深处,竟诡异地浮现出两点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幽绿色光点!如同两只微缩的、冰冷的狐瞳,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视界最底层!

“眼睛…全是眼睛…” 陆明远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惊恐,“狐狸的眼睛…绿的…到处都是…在看我…永远在看我…” 他猛地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疯狂地以头撞墙,仿佛要驱散那永驻眼底的恐怖绿光。

李慕白骇然望向案头。那只“灵犀”翡翠狐狸,依旧静静伏在那里,幽光内敛,温润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是那对狐眼,似乎比往日更加深邃,那点凝白,在昏暗光线下,微微一闪。

李慕白遍体生寒,再不敢看。他小心地用一方厚厚锦缎将玉狐层层包裹,锁进箱底最深处。次日天未亮,他便背着书箱和那沉重的木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池,从此不知所踪。

而疯癫的陆明远,被乡邻发现时,已彻底失明。他终日蜷缩在破庙角落,对着虚空挥舞枯瘦的手臂,嘶喊着:“滚开!别看我!绿眼睛…到处都是绿眼睛…” 偶尔有孩童好奇靠近,他会猛地扑过去,用那双空洞的、烙印着狐瞳的眼睛“盯”着对方,发出瘆人的怪笑:“嘿嘿…你也看见了?它也在看你…跑不掉的…” 吓得孩童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最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破庙中再无声息。人们发现他时,身体早已冻僵,脸上却凝固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极度恐惧与一丝诡异解脱的神情。

许多年后,有胆大的行商在极西的深山中迷路。据说在某个雾气弥漫的月夜,曾瞥见山崖之上,立着一只通体流溢着翡翠光泽的九尾灵狐。它仰首对月,长尾拂过云海,姿态孤高绝尘。其双眸幽碧,一点凝白宛如寒星,目光穿透重重迷雾,遥遥投向山外红尘,仿佛洞悉着人世一切贪婪与虚妄。

而那一眼,便足以令人骨髓生寒,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