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的声音裹着酒气漫开时,窗外的更鼓声恰好碾过三更。\"十常侍\"三字像颗火星,\"噗\"地窜进醉仙居的梁木间,惊得檐角铜铃晃出细碎的响。
老货郎的酒碗\"当啷\"砸在桌上,浑浊的眼珠突然亮得吓人——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长安西市,有个白胡子老道说过\"阉竖乱政,国本必摇\",原来说的是这档子事?
镖师的手已经按上了刀柄,刀鞘与木桌摩擦出刺耳鸣响,他喉咙发紧,想起上个月在太行山劫镖时,那官差腰牌上的\"内廷供奉\"四个字,竟比山匪的刀刃还冷三分。
傅君玥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分明看见二楼雅间的窗纸晃了晃,有个玄色身影的帽檐动了动——那是成德王府的供奉成德,今早窦青来订雅间时,她特意多收了五钱银子,此刻却觉得那五钱烫得慌。
更让她心惊的是台上的陆九渊,他说\"十常侍\"时,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小太阳,哪里是说书?
倒像是举着根火把往干柴堆里探。
\"列位可知,这十常侍如何弄权?\"陆九渊端起酒碗抿了口,酒液顺着喉结滚动时,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二楼雅间。
那里坐着三个人:穿月白道袍的少女正托腮看他,眉峰像春山初醒;穿锦缎直裰的少年总在偷瞄道袍少女,茶盏里的水都泼湿了半幅衣袖;最里头的灰衣老者始终垂着眼,可陆九渊分明看见他指节在桌下扣出青白——成德,成德王府的\"镇宅剑\",上个月在洛阳城外一剑劈断过太行山二寨主的九环刀。
\"他们啊,\"陆九渊突然笑了,拇指摩挲着惊堂木上的裂痕,\"把个皇宫变成了集市。
官爵明码标价,刺史两千石,太守五百石,连个守城门的小吏,都要交三十万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堂木重重拍下,\"可这钱从哪来?
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刮!\"
雅间里,于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
她是纯阳宫最小的弟子,师父总说她\"眼高于顶\",此刻却觉得这说书人的声音像根细针,正往她心里扎。
成德今早说\"此人曾一招灭三十高手\"时,她还当是江湖传言,可方才他扫过雅间的那一眼,竟让她后颈泛起凉意——那哪是说书人该有的眼神?
倒像...像在看猎物的猎手。
窦青的茶盏又晃了晃。
他是成德王府的嫡子,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可眼前这穿月白道袍的姑娘,连垂眸时睫毛扫过的弧度都像画里走出来的。
他鬼使神差摸出腰间玉佩,刚要递过去,就见成德轻轻咳嗽一声。
灰衣老者的目光扫过来时,窦青后颈一凉——那眼神和他爹审家奴时一模一样,分明在说\"莫要丢了成德王府的脸\"。
楼下突然炸开一片骂声。
卖炊饼的王二拍着桌子吼:\"奶奶的,这十常侍比我家隔壁的老抠还狠!\"卖胭脂的孙娘子攥着帕子抹泪:\"我那苦命的爹,当年为凑官钱卖了半亩地...\"傅君玥直起腰,看见三个青衫书生正往门口挪,其中一个还揪着同伴的袖子低语:\"这...这莫不是在影射当今?\"
陆九渊看着台下翻涌的情绪,喉间泛起一丝甜腥。
系统任务进度条在他眼前跳动,\"重塑江湖史观:37%\"——比昨日多了十二点。
他知道火候到了,放下酒碗时故意碰出脆响:\"列位且看,这十常侍乱到最后,引出个更狠的主儿...\"他拖长了尾音,目光再次扫过二楼雅间,\"此人姓董名卓,字仲颖——\"
\"啪!\"
雅间里,成德的茶盏碎了。
他盯着陆九渊的眼睛,终于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这说书人在借东汉旧事,影射武曌当年以女身夺位!
他刚要起身,就见于睿已经站了起来。
月白道袍拂过桌角,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在窦青手背,少年吃痛缩手,却见道袍少女正隔着雕花窗,与台上的说书人对视。
陆九渊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望着于睿眼底翻涌的光,那光像极了当年在现代书场,那些听入迷的读者眼里的热——可又多了些别的,像是淬了剑尖的寒。
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这董卓啊,带着西凉军进了洛阳城,头一件事就是...\"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废少帝,立陈留王。\"
楼下瞬间死寂。
刚才还拍桌骂娘的王二僵在原地,手里的炊饼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孙娘子的帕子从指间滑落,她望着台上人,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街头听的童谣:\"女主临朝,乾坤颠倒\"——原来这颠倒的雷,真要劈下来了?
三个青衫书生\"砰\"地撞开大门跑了出去,其中一个的儒生长衫被门环勾破,露出里面的短打。
傅君玥望着那道背影,突然想起今早来订座的书商说的\"最近查得严\",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她想去关窗,却见二楼雅间的窗户\"吱呀\"推开,于睿的声音像片羽毛飘下来:\"先生的故事,可比纯阳宫的《春秋要旨》有意思多了。\"
陆九渊抬眼,正撞进那双像浸了月光的眼睛里。
他忽然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检测到特殊人物:纯阳宫于睿,与主线任务'重塑江湖史观'关联度87%。\"原来这小师妹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探他底的。
他端起酒碗敬了敬雅间,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在下不过说些旧话,倒让姑娘见笑了。\"
于睿歪头笑了,发间的玉簪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旧话?
可先生说的旧话,比新科状元的策论还烫人呢。\"她转身坐回原位时,成德正盯着窗外——方才跑出去的青衫书生里,有个腰间挂着银牌,那是金吾卫的暗桩。
老者的声音压得极低:\"小祖宗,莫要再搭话了。
这陆九渊,比传闻中更危险。\"
窦青望着于睿泛红的耳尖,心跳得比擂鼓还响。
他摸出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刚要递过去,就见于睿的目光又黏在了台上。
少年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觉得这帕子烫得慌——原来在这位道袍姑娘眼里,他连说书先生的半句话都不如。
陆九渊看着台下逐渐散去的人群,知道今日的书该收了。
他轻轻抚过惊堂木,声音放得极柔:\"列位且记着,这董卓虽狠,却也栽在自己人手里。
往后要说那吕布戏貂蝉,赤兔马踏洛阳——\"他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天色,\"明日同一时间,咱们接着说。\"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叫好声。
傅君玥擦着桌子,看见陆九渊收拾书具时,袖中滑出半截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李肃赤兔\"几个字。
她刚要提醒,就见那纸又被收了回去。
说书人抬头时,眼里的光让她想起老家后山的狼——明明在笑,可牙齿都露出来了。
于睿跟着成德、窦青走出醉仙居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
她摸着袖中那枚纯阳令,想起陆九渊说\"赤兔马\"时眼里的亮,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成德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窦青却盯着她发间的玉簪出了神——他没注意到,街角的金吾卫暗桩正往怀里塞纸条,上面写着\"醉仙居说书人陆九渊,妖言惑众,速报中枢\"。
陆九渊站在二楼窗边,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关键人物于睿好感度+5,当前42%。
检测到危机值上升,建议宿主尽快完成'吕布杀丁原'章节,转移焦点。\"他摸出那方写着\"李肃赤兔\"的羊皮纸,指腹轻轻蹭过\"赤兔\"二字——明日的书,该讲讲那匹能日行千里的神驹了。
窗外的晨雾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
陆九渊却听见更清晰的声音,那是江湖的齿轮开始转动的声响——而他的手,正稳稳搭在轮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