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神油喉间的腥甜几乎要漫过舌尖。
左肩的冰花正顺着血脉往心脏爬,每一寸都像有细针在扎;右肩的焦痕里,热毒正顺着筋脉往丹田窜,烧得他半边身子发烫。
他死死攥住城砖,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风里的血腥气裹住。
\"楚将军好手段。\"他声音嘶哑如破锣,半张结霜的脸抖了抖,\"江湖人比武讲个公平,你倒好,床弩喂毒,双掌淬冰火——\"话没说完,又有黑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胸前的粗布短打上,晕开个狰狞的黑团。
楚相玉慢条斯理理着被烧破的衣袖,袖口露出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白,显然也受了内伤。
他抬眼时,眼底映着城墙上的血痕,\"公平?\"他笑了,\"前辈可知雁门关外有三十万契丹儿郎在啃冻硬的肉干?
可知我大辽皇帝等这道关隘等了三年?\"他突然扬手,掌心的赤焰\"轰\"地窜起三尺高,\"江湖是江湖,战场是战场。
前辈若要讲公平,该去跟我那些冻死在草原上的士兵讲。\"
话音未落,山脚下的战鼓突然擂响。
\"咚——咚——\"
第一声鼓震得烽火台的木梁嗡嗡作响,陆九渊握醒木的手颤了颤。
他望着山坳里突然翻涌的尘烟,那是五千契丹骑兵在冲锋,马背上的弯刀映着日光,像一片流动的寒刃。
更远处,二十辆冲车正被牛拉着往关前挪,撞木上缠着的生牛皮还沾着新鲜的血——显然是刚剥的。
\"放箭!\"守城校尉的喊声响破云霄。
城垛后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弩手扣动扳机,羽箭如蝗群般压向敌阵。
可契丹骑兵早有准备,前排骑士举起铁盾,盾面的冰棱把箭杆撞得粉碎;后排骑手却突然甩出套马索,套住城墙上的滚木,几十人同时发力,碗口粗的滚木竟被生生拽下城墙,砸在己方阵中,惨叫声混着木料断裂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奶奶的!\"沈云山攥着鬼头刀的手背上青筋直跳,刀鞘撞在城砖上\"当啷\"响,\"老子在江湖混了二十年,砍过山贼、斗过魔教,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侠客,那小子正扶着墙干呕,吐出来的酸水混着血沫,\"小崽子,怕了?\"
年轻侠客抹了把嘴,眼睛红得像兔子:\"沈...沈大侠,这哪是打架?
这是...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陆九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城下被冲车撞得摇晃的城门,突然想起前日在悦来客栈说书时的场景——那时他拍着醒木讲\"乔峰三掌破玄慈\",底下的茶客拍桌子喝彩,佟湘玉还笑着说\"这江湖打打杀杀的,倒比我卖货热闹\"。
可此刻城楼下的\"热闹\",是断成两截的马腿,是被踏成肉泥的士兵,是血在青石板上积成的小潭,混着马粪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公子!\"白展堂不知何时摸到他身边,腰里的判官笔攥得死紧,\"那冲车快到城门了,再这么撞下去,城门撑不过十下!\"
陆九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城门上的铜钉已被撞掉小半,木板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的血——是被夹在门后的士兵。
他喉头发紧,醒木在掌心转了两圈,突然想起系统面板上的提示:\"当听众产生集体情绪共鸣时,可触发'言出法随'效果\"。
可此刻城墙上的\"听众\",有颤抖着摸酒葫芦的老丐,有咬着牙给同伴裹伤的医女,有盯着敌阵发愣的刀客——他们的情绪不是热血,是震骇,是茫然,是被血腥气呛得说不出话的窒息。
\"复...慕容公子?\"
一声低呼让陆九渊转头。
慕容复正踉跄着往城墙根退,素白的广袖上全是血,左手捂着右肩的箭伤,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青灰砖上,像开败的红梅。
他的金冠歪在一边,发梢沾着草屑,往日里端着的贵公子气度全没了,只剩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城下——那里有具穿契丹皮甲的尸体,怀里还抱着个断成两截的汉家孩童。
\"小王爷!\"有个士兵想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慕容复背贴上城墙时倒吸冷气,箭伤被挤得更疼了。
他望着自己染血的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我...我慕容复,昔日能以'斗转星移'接下丁春秋的化功大法,今日却连支箭都躲不开。\"他指甲掐进掌心,\"什么大燕复国,什么南慕容...原来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连堆炮灰都不如。\"
城楼下传来\"轰\"的一声。
第七下冲车撞击,城门终于裂开条半人宽的缝隙。
契丹士兵的呐喊像潮水般涌进来,当先的百夫长举着狼牙棒,铠甲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守城士兵红着眼扑上去,用断矛、用拳头、用牙齿——有个新兵抱着百夫长的腿咬,被一棒砸在天灵盖,脑浆混着血溅在旁边老兵的脸上。
老兵抹了把脸,抓起脚边的石块砸过去,嘶哑着喊:\"狗日的!
老子家里还有八岁的娃!
你敢过这门,老子做鬼也咬你裤裆!\"
江湖众人沉默了。
老丐的酒葫芦掉在地上,酒液混着血在砖缝里流;医女的药箱摔开,金创药撒了一地,白花花的像新下的雪;年轻侠客的刀\"当啷\"落地,刀刃上还沾着半片带毛的马皮——那是他刚才砍的。
叶神油突然咳了起来。
他扶着墙慢慢站直,冰花已经爬上脖子,热毒却在脸上烧出两片不正常的红。
他望着城下的混战,又看了眼城墙上的众人,突然扯着嗓子喊:\"都发什么呆!
江湖人不是最讲个'义'字么?
刀呢?
剑呢?
平日里砍人时的狠劲呢?\"
没人应他。
沈云山蹲下来,捡起年轻侠客的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老叶,我当年砍山贼,砍完能去酒馆喝三坛;现在砍这些...砍完能去哪?\"他抬头时,眼角泛着水光,\"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家里说不定也有等他回家的媳妇。\"
叶神油的手抖得厉害。
他望着楚相玉——那家伙正站在旗旗下,看着己方士兵往城门缝里钻,嘴角还挂着淡笑。
冰毒和热毒在他体内绞成一团,他咬碎后槽牙,腥甜的血顺着喉咙往下淌。
他突然拔起腰间的药铲,铲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药渣:\"老子不管这些!
雁门关要是破了,后面是二十万百姓!
是他娘的整个中原!\"他踉跄着往城下冲,\"都跟老子杀——\"
\"且慢!\"
陆九渊的声音像根钉子,钉在嘈杂的喊杀声里。
他从烽火台跃下,月白直裰沾了些血点,却站得笔直。
他望着叶神油,又望向城墙上的众人,醒木在掌心拍得\"啪\"响:\"各位可曾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曾想过,这'骨'里有你,有我,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契丹妇人?\"他深吸口气,眼底映着城下的火光,\"但今日,这骨不能白堆!
我陆九渊说书三年,今日便说一场'雁门关死守'——\"他举起醒木,\"各位若信我,便听我指挥!
若不信...\"他扫过楚相玉的方向,\"等契丹人砍到你脖子上时,可别喊疼!\"
叶神油的脚步顿住了。
他望着陆九渊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冰花在脸上裂开细纹:\"好你个说书的...老子这条命,再押你一回!\"
楚相玉的手指在旗面上轻轻敲着。
他望着城墙上突然振作的人群,望着那个穿月白直裰的身影在发号施令,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他摸出腰间的狼首号角,放在唇边——该让后军的投石车动了。
城垛后,慕容复擦了擦剑上的血。
他望着远处正在调配滚木的陆九渊,又看了眼自己染血的衣袖,突然握紧剑柄。
有风吹过,带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城下的尸山血海,轻声道:\"或许...复国之道,本就不该只在江湖里找。\"
战鼓还在擂。
叶神油抹了把脸上的血,药铲往地上一插,震得青砖乱颤。
他望着逐渐聚拢的江湖众人,又看了眼正在被修补的城门,突然开口:\"等打退这波,老子带人夜袭敌营!
趁他们扎营不稳——\"
\"叶施主好大的火气。\"
七发禅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老和尚盘坐在墙垛上,手中的念珠泛着暗红的光,也不知沾了谁的血。
他望着叶神油,眼神像看个任性的孩童,\"你可知契丹后军还有三千铁浮屠?
可知你这把老骨头,够不够人家塞牙缝?\"
叶神油的背挺得更直了。
他盯着七发禅师的眼睛,药铲上的药渣被风卷起来,飘向城下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