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夜没睡。
\"净化程序Lq\"——这几个字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如果李明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的记忆、我的人生,甚至我对自我的认知,都可能只是植入的虚假数据。我抚摸着手臂上的旧疤痕,那是十二岁骑自行车摔伤留下的。如此真实的记忆,也会是假的吗?
大厅的灯光亮起时,我正机械地翻看着从调色室带出的灰色磁卡。齐夏已经醒了,但没像往常一样过来交谈,而是站在倒计时器前,背对着我,肩膀线条紧绷。
\"你还好吗?\"我走近他。
齐夏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控制室里的人...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句话像冰水浇在我脊背上。\"什么?\"
\"其中一个白大褂。\"他的声音嘶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定——那是我。或者说,某个版本的我。\"
我们沉默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我们可能都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李明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他蜷缩在角落,状况看起来比昨晚更糟——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蓝色的血管。但当他抬头时,眼神却异常清明,像是透过我们看着别的什么。
\"第七天了。\"他说,\"系统会加大力度。今天...会很痛。\"
金属门开启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刺耳,像是金属被强行撕裂。站在门口的面具人看起来也不同了——白色面具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边缘泛着淡淡的血红色。
\"各位参与者,早上好。\"它的电子音掺杂着奇怪的喘息声,\"今天的游戏将在艺术画廊进行,主题是'美丽的痛苦'。请跟我来。\"
走廊墙壁上的裂缝更大了,有些地方渗出黑色粘液,散发着金属和腐烂混合的气味。齐夏刻意走在最后,不时触碰那些粘液,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紧——他在收集数据?为谁收集?
画廊是个巨大的圆形展厅,中央有个喷泉,但喷出的不是水,而是某种暗红色液体。十二幅画作呈环形排列,每幅画前放着一个展示台。
\"游戏规则很简单,\"面具人说,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到令人不适,\"欣赏艺术品,体验对应的痛苦。每忍受完一件艺术品的痛苦,你们会获得一块拼图。集齐六块拼图可以离开。\"
\"痛苦...具体指什么?\"我警惕地问。
面具人转向我,裂开的面具下隐约可见人类牙齿的轮廓:\"字面意思,妹妹。每件艺术品都承载着创造者的痛苦,你们要做的就是...感同身受。\"
它称我为\"妹妹\"。这个亲昵的称呼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谁先开始?\"面具人环顾我们,最后目光落在李明身上,\"你似乎很了解痛苦,Lm-3186。\"
李明没有退缩,径直走向第一幅画——一幅描绘手术场景的油画。当他触碰展示台时,整个人立刻僵直,无声地张大嘴。我看见他手臂上的皮肤自行裂开,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就像画中病人正在经历的那样。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停止,李明瘫倒在地,展示台吐出一块拼图。
\"太棒了!\"面具人鼓掌,声音里带着病态的热情,\"下一位?\"
齐夏走向一幅战争画。触碰展示台的瞬间,他腹部出现了一个模拟弹孔,鲜血喷涌而出。他咬牙不发出声音,但脸色迅速变得惨白。结束后,他踉跄着退开,手里紧握着拼图,眼神却飘向远处的某幅画作,仿佛被什么吸引。
轮到我了。我选择了一幅相对平静的画——一个女孩站在雨中的街角。触碰展示台的瞬间,我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画中的平静下隐藏着极度的孤独。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痛苦如潮水般淹没我,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我跪倒在地,却发不出声音。这不是物理疼痛,却比任何伤口都更令人崩溃。
\"共情是最深切的痛苦,不是吗?\"面具人俯视着我,声音突然变成女声,像是我记忆中母亲的声音,\"特别是当你不知道哪些记忆真的属于自己时。\"
我挣扎着站起来,拿起拼图退到一旁。我们三人轮流进行着这个残酷的游戏,收集着拼图,也收集着更多疑问。李明的表现越来越反常——到第四幅画时,他几乎不再表现出痛苦,只是平静地承受着伤害,仿佛身体已经与系统同步。而齐夏则明显在寻找某幅特定的画作,避开其他作品的目光。
第六轮时,我发现了异常。在画廊最暗的角落,有一幅没有放在展示台上的画——它直接挂在墙上,画框陈旧,内容是七个穿白大褂的人围在一个发光的球体旁。当我靠近时,画上的签名让我血液凝固:dr. qx 2098。
齐夏的全名缩写和编号。
\"齐夏!\"我低声呼唤,\"这是...\"
他猛地转头,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脸色大变:\"不要碰它!\"但为时已晚,李明已经将手放在画面上。
整个画廊剧烈震动,面具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未授权访问创世记忆!终止游戏!终止游戏!\"
但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接管了空间。画中的场景活了过来,将我们三人拉入一个共同幻境——一间高科技实验室,七个研究人员正兴奋地围着一个量子意识容器。我认出了其中年轻版的齐夏,他正在调整某个参数。
\"最后测试,\"幻境中的齐夏说,\"如果成功,人类意识将能自由穿梭量子层面。\"
\"太危险了,\"一个女研究员反对,\"没有足够的防护措施。\"
\"科学需要牺牲,\"另一个年长的研究员说——他的脸让我心头一震,是赵医生,\"开始实验。\"
幻境切换,实验出了灾难性错误。量子容器爆炸,七人的意识被吸入自创的虚拟空间——最初的终焉之地。他们被困在自己设计的实验中,而系统逐渐脱离控制,开始无限循环各种生死游戏,将更多无辜者卷入其中。
最惊人的是,在爆炸瞬间,我看到实验室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十二岁的我,惊恐地看着一切发生。
幻境消散,我们三人回到画廊,但面具人已经变了——它的白色面具完全裂开,露出一张由无数碎片组成的女性面孔,那些碎片像是从不同人脸上切割下来的。
\"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它用多重混合的声音说,\"终焉协议进入最终阶段。游戏继续,直到所有变量被清除。\"
拼图在我们手中自动组装,形成一张磁卡,上面写着\"Level 0 Access\"。
\"恭喜,\"面具人——或者说现在的它应该被称为别的什么——扭曲地笑着,\"你们赢得了访问创始层的权利。但记住,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可怕。\"
画廊开始崩塌,我们被迫逃向出口。回到大厅时,倒计时器显示\"08:00:00\",但整个大厅变得陌生——墙壁上浮现出无数人脸,有些我认得是已经死去的参与者,有些则完全陌生。
齐夏退到角落,与我和李明保持距离。\"我们需要谈谈,\"他的声音冰冷而陌生,\"关于你们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
\"那是你,\"我直视他的眼睛,\"你是创始研究员之一。你的意识被困在这里,循环了数百次。\"
\"不完全是。\"齐夏摇头,\"那个'我'是原始版本。我是第2098次复制品,被系统用来监测参与者反应。但这次循环...我出现了异常。我开始真正思考,真正感受。\"
李明突然插话:\"就像我。我是早期测试者的意识碎片,被系统回收利用。但林郗...\"他转向我,\"你是真实的。那个幻境中的小女孩,那是你真实的记忆。你没有被系统创造,你是从外界意外闯入的活人意识。\"
这个信息让我头晕目眩。我是真实的?那么我的记忆...
\"系统把你标记为净化程序是因为你的真实性能破坏虚拟结构,\"齐夏解释,\"但它不敢直接删除你,因为你的意识与量子容器有某种共鸣——可能是当年实验时留下的连接。\"
面具人的声音突然从广播中响起,打断了我们:\"创始层已准备就绪。最终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始。建议参与者...好好告别。\"
大厅的灯光暗下,只留下诡异的红色应急灯。我们三人坐在各自的角落,被新揭示的真相分隔开来。齐夏是系统的一部分,李明是回收的意识碎片,而我是唯一真实的\"人\"——这个认知让空气都变得沉重。
\"明天就是最后了,\"我打破沉默,\"无论我们是什么,目标不变——找到量子容器,关闭终焉之地。\"
齐夏的表情复杂:\"如果关闭意味着所有虚拟意识,包括我和李明,将永久消失呢?\"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像一把看不见的刀。我看向李明,他平静地回望,眼中是数百次循环积累的疲惫和解脱的渴望。
\"我不知道,\"我最终诚实地说,\"但我知道继续这个残酷的循环是错误的。那些被系统吞噬的无辜者...他们值得安息。\"
齐夏长时间地注视我,然后微不可察地点头:\"明天,我们会带你到量子容器所在的核心。之后...就是你的选择了。\"
夜更深了,大厅里的人脸在墙上无声尖叫。我闭上眼睛,不再抗拒记忆中的画面——十二岁的我,在那个决定性的下午,因为送错文件而误入实验室,目睹了一切开始的那一刻。
我的意外不是意外。我的穿越不是偶然。从始至终,我都与终焉之地紧密相连。
明天,这个联系将被永久切断——以一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