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付家老宅时,八仙桌上的青瓷碗还冒着热气。王秀兰端着最后一盘炒青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点点油星,习惯性地往对面空位摆了双竹筷,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才猛地顿住。
付国林坐在主位,眉头比往日锁得更紧些。报纸翻得沙沙响,目光却没离开过第三版的社会新闻。奶奶枯瘦的手摩挲着青花茶杯沿,忽然轻声问:\"浅浅咋还没放学?\"
王秀兰盛饭的瓷勺\"当啷\"磕在碗边,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妈,浅浅去南方念大学了,要住宿舍的。\"声音比碗沿的热气散得还快。
爷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日这个时辰,浅浅早该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要抢他烟荷包里的薄荷糖。现在只有风卷着落叶,在空荡荡的天井里打着旋儿。
窗台上那盆栀子花是浅浅走前亲手换的土,此刻花瓣边缘已经泛黄。王秀兰每天仍记得浇水,只是再没人趴在窗边数花苞,叽叽喳喳说要送给隔壁班的小哥哥。
空气里飘着米饭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谁也没再提起那个总爱抱着猫咪在天井里晒太阳的姑娘,碗筷碰撞声里,总藏着半拍的停顿。
付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已有半月。雕花梨木桌上的茶盏换了几轮,茶汤凉透的速度总赶不上他指尖的寒意。窗外的石榴树绽着新红,他却只盯着宣纸上那道墨迹晕染的残痕,像极了前日被生生折断的家族令牌。
佟欣第三次来的时候,廊下的玉簪花已经谢了。她提着食盒穿过游廊,听见书房里传来一声沉闷的碎裂声——是他惯用的那方端砚。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终究没再叩门,转身时撞见小厮捧着新研的墨锭匆匆而过,那孩子眼里的红血丝比砚台里的朱砂还要艳。
暮色漫过月洞门时,练武场的呼喝声突然响亮了许多。付天枯坐的身影微动,听见次子付云在院子里喊着招式口诀,嗓音比往日哑了三分,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他缓缓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几个攒动的人影,是账房先生带着几个学徒,正把一摞摞账簿搬到西厢房,昏黄的灯笼光里,有人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更漏敲过三响,付天终于推开了书房门。青砖地上散落着几片撕碎的信纸,他弯腰拾起一角,上面\"忍辱\"二字被指节攥得发皱。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他忽然想起今早管家来报,说佃户们主动把秋收的租子提前交了三成,连厨房里的老仆都开始学着辨认草药图谱。
夜风带着露水的潮气拂过面颊,付天望着满天星子,忽然低低咳嗽起来。咳完了,他直起身,看见长子付雷正站在影壁后,手里握着的长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枪尖挑着的灯笼,照得砖缝里新冒的青苔都亮了起来。
紫德界近来不太平。
付家府邸外那道骤然拔地而起的紫金霞光,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各大势力间激起千层浪。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三日便传遍了界内七大宗门、十二世家。
\"付家?那个在青阳城苟延残喘的三流家族?\"青岚谷的密探营里,总领将密信拍在案上,狼毫笔在舆图上圈出付家位置,\"三日前还被黑风寨围堵,今日竟能引动天地异象,派人去查!\"
夜幕降临时分,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付家后墙。他们是来自黑石堡的影卫,擅长易容潜伏。然而刚落地,脚下石板突然亮起幽蓝符文,周身瞬间被无形气墙禁锢。
\"幻术?\"领头影卫捏碎传讯玉符,却见玉符在掌心化为齑粉。暗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十八具青铜甲士踏着月光现身,甲胄上流转的符文让影卫瞳孔骤缩——那是只有上古宗门才有的镇魔阵!
与此同时,天机阁的占星台彻夜通明。白须阁主望着星盘上紊乱的紫微垣,手指掐算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怪哉!付家气运竟与九天之外相连,这绝非人力可为......\"
消息传回各大势力,原本喧闹的议事厅陷入死寂。谁也没料到,这个被他们视作蝼蚁的家族,背后竟牵扯出连天机阁都无法窥探的存在。
\"查!掘地三尺也要查清!\"
\"让'蜂鸟'出动,我要付家近十年所有来往信件!\"
\"备厚礼,我要亲自去青阳城一趟。\"
夜色更深时,更多密探如潮水般涌向青阳城。他们不知道,付家后院的枯井里,正蹲着个啃着烧鸡的少年,把玩着一枚刻有\"界\"字的黑色令牌。井口结界外,数十道窥探神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却连少年的衣角都无法触及。
连日来,京城暗流涌动,付家府邸却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三丈高墙外,暗卫如鬼魅般穿梭,将各路探子的窥探一一掐灭在萌芽状态。那些惯于在阴影中游走的密探,要么铩羽而归,要么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消息传至各大势力耳中,原本盘算着联姻、试探或施压的家族,此刻皆陷入了沉默。议事厅内,茶盏凉透,熏香燃尽,掌权者们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付家此举太过反常,既不张扬也不示弱,像一头沉寂的巨兽,让人猜不透深浅。联姻?不知对方是何底牌,贸然攀附恐引火烧身。试探?派去的人有去无回,反倒是打草惊了蛇。施压?更是不敢,谁也说不清那紧闭的朱门后,是否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一时间,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往日里的纵横捭阖在此刻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府邸在迷雾中愈发神秘。
暮色四合,老巷深处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付天站在门外,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却比往日淡了些,眼神里虽有疲惫,深处却燃着一丝久违的坚定。他侧身,露出身后的两个孩子——付紫珏牵着弟弟的手,小脸上满是懵懂,只有姐姐付紫珏,似懂非懂地望着叔叔紧绷的下颌线,小手紧紧攥着弟弟的衣角。
门开了,是母亲。看到付天,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小天?”
“妈,”付天声音有些沙哑,侧身让孩子们进来,“爸呢?”
“在里屋看书呢。”父亲闻声走出,看到孩子们,又看看付天,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外面风大。”
付天没动,只是将两个孩子往前推了推。“爸妈,我要出趟远门。”
母亲的心猛地一沉,上前拉住付紫珏的小手,指尖冰凉。“又要走?去哪儿?多久回来?”
“中州。”付天垂下眼帘,避开母亲的目光,“找浅浅。时间……可能有点长。”他顿了顿,声音艰涩,“紫珏和小宇,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了。”
父亲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伸出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有我们,放心去。”
付紫珏似是明白了什么,小嘴一瘪,带着哭腔问:“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付天蹲下身,用力抱了抱姐弟俩,眼眶发热。“很快。”他站起身,没有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爸妈,我走了。”
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屋内的灯光和孩子们的窃窃私语。付天站在巷口,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深秋的寒意。他抬头望了一眼沉沉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再无半分犹豫。这一次,他必须把浅浅带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