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凝露坊近来越发热闹。坊内青石地面被灵酒浸润得发亮,十几个半人高的乌木酒坛靠墙码放,坛口封着朱砂符纸,隐约可见氤氲的灵气在符纹间流转。穿青布短打的伙计正踮脚往货架上摆新酿的\"玉液春\",透明琉璃瓶里晃动着琥珀色酒液,引得路过的修士频频侧目。
付溟琪的灵酒生意确实做得风生水起。从邻近的青云宗到城南的李家商会,各路人马都愿与凝露坊打交道。昨日刚有三名身披玄甲的修士来取货,马鞍旁挂着的青铜令牌刻着\"镇岳军\"三字,那是城主府直属的修士军团。今日更有辆四匹鳞马拉的银顶马车停在坊外,车帘掀开时露出半张覆着金纹面具的脸,据说是来自西域的万毒谷使者,专程来采买百坛\"百草醒神酿\"。
最引人注目的是坊角那桌客人。左侧坐着个赤膊壮汉,右臂盘踞着火焰纹身,正是火拳门的外门执事,腰间悬着赤红令牌;右侧则是个披着灰袍的散修,兜帽压得极低,指缝间露出半截泛着蓝光的毒牙项链——这是散修联盟的标记。两人中间摆着个乌木托盘,里面盛着三坛贴着黑色封条的酒,正是付溟琪新研制的\"焚心酿\",据说能短暂提升火系功法威力,却也带着三分霸道戾气。
\"这酒得用玄冰玉盏温着喝,每次不能超过三钱。\"穿月白长衫的少女从后堂走出,发间仅簪着支碧玉簪,正是付溟琪。她将两只雕花玉盏推到两人面前,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叩,\"火拳门的这批货明日卯时出城,散修联盟要的醉仙酿,三日后在东门码头交接。\"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付老板果然爽快!\"灰袍人则只是点了点头,将一袋灵石推到桌心,袋口散开的灵光里隐约能看到几粒鸽卵大的妖丹。付溟琪瞥了眼灵石袋,纤手拢了拢袖口,目光掠过窗外熙攘的街道,眼底映着坊外招展的杏黄旗,旗面上\"凝露坊\"三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近来她总在深夜查看各地商路图,青阳城的版图已不够用了,火拳门所在的黑石山脉,散修联盟盘踞的迷雾沼泽,都该画上标记了。
聚仙楼的大堂内一片冷寂,几张红木桌椅孤零零地立着,落满了薄薄一层灰尘。掌柜的愁眉苦脸地坐在柜台后,望着空荡荡的酒楼唉声叹气。曾经这里门庭若市,修士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点上一桌灵气氤氲的灵膳,谈笑风生。可如今,别说灵膳,就连最便宜的灵米糕都无人问津。
店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手里的抹布有气无力地擦拭着桌面。\"掌柜的,今天又没客人。\"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掌柜的叹了口气:\"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修士们个个都缺灵石,哪还舍得花钱来吃灵膳。\"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映照着两旁紧闭的店铺。偶尔有几个修士走过,也是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几分焦虑。他们口袋里的灵石,只够买些最便宜的辟谷丹,哪还敢奢望灵膳的美味。
后厨里,灵厨们早已闲得发慌,灶台上落满了灰尘,曾经灵气逼人的灵蔬灵禽,如今也都蔫头耷脑。掌柜的望着冷寂的大堂,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付天揣着最后几块下品灵石在南门外转了三圈,终于在歪脖子柳树下停住脚。那是个被踩出浅坑的土台,旁边堆着半人高的青石,据说从前是个卖符纸的老头摆摊的地方。他摸了摸怀里用油布包着的妖兽肉干,喉结动了动——昨天在坊市后厨偷听到两个散修抱怨,说三个月没沾过荤腥,连辟谷丹都快买不起了。
日头偏西时,穿粗布短打的修士渐渐多起来。付天蹲在土台边,看他们背着豁口的法器袋从城门口出来,有的腰间别着缺了角的酒葫芦,有的怀里揣着用麻绳捆紧的草药。他数着路过的人,第七个穿灰衣的修士踢到块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这位道友,\"付天突然开口,把对方吓了一跳,\"可知哪有闲置的摊位?\"
灰衣修士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停了停:\"往前第三个棚子,原先是卖杂货的,上个月老板欠了赌债跑了。\"他顿了顿,\"不过那棚子漏雨,还得跟守城卫交五个铜板的占地费。\"
付天摸到土台裂缝里的半块干硬麦饼,突然笑了。他从储物袋里拽出口黑铁锅,锅沿还沾着上次煮野菜的焦痕。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铁锅往青石上一搁,发出当啷一声响,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
\"就这儿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远处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担子两头的竹筐里,装着蔫巴巴的灵萝卜。明天一早,得去屠宰坊买些最便宜的杂碎,再去后山拾点枯枝——听说用松针熏肉,能盖过妖兽肉的腥气。
晚风卷着城门洞里的尘土过来,付天裹紧了打满补丁的衣襟。远处城墙垛上的灯笼亮起来,昏黄的光落在他新支起的木架上,木架横杆上,还空着。
付天寻到竹楼时,付溟琪正对着一摞雕花食盒出神。檐角风铃轻响,他将手里的青瓷酒坛往石桌上一放,坛口封泥裂开细缝,漫出清冽酒香。\"城西那个食肆改造的试点,我打算交给你。\"他指尖敲着酒坛,看她转过身来,腰间银链拴着的铜刀晃了晃——那是柄专用来片烤肉的灵厨刃。
付溟琪挑眉:\"上个月不是说让林师兄负责?\"
\"他试做的炙肉太柴,\"付天揭开酒封,琥珀色酒液在日光下泛着光泽,\"你忘了去年冬至宴?你用灵泉水浸过的桃木炭,烤得那尾冰鱼连骨都带甜。这试点要做出彩,得有让人记住的味道。\"
铜刀被她转了个圈,稳稳落回鞘中。\"合着您就是馋我那手烤肉了?\"付溟琪走到桌边,指尖刚触到酒坛,就被他用酒盏拦住。
\"这是三十年的'醉流霞',\"付天给两只白玉盏斟满酒,\"等试点成了,我用这酒配你烤的五花三层,油脂滴在火上的焦香,想想就......\"话音未落,付溟琪已拎起食盒往外走,铜刀鞘撞在石阶上叮当作响。
\"明日卯时开工,\"她回头抛来一句,发间银饰随着动作轻颤,\"要是敢偷喝坛中酒,我就往烤肉上撒黄连粉。\"
付天望着她消失在竹影里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将酒盏凑到唇边——风吹过,似乎已带着几分烤肉的焦香。
紫徳界的灵气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滞涩。曾经繁华的坊市如今十室九空,街角巷尾挤满了面黄肌瘦的散修,他们攥着最后几块下品灵石,眼神在摊位上的残丹废器间逡巡,却连最劣质的辟谷丹都舍不得买。有气若游丝的老修士蜷缩在破庙角落,丹田早已干涸如废石;也有年轻修士背着断裂的法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昔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只剩麻木。
小势力的护山大阵多半已是强弩之末,灵光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某日落霞时分,城西传来一声惨叫,据说又是哪个小家族的少爷在外出采购时被劫了道——如今的劫修早已不是偷偷摸摸之辈,他们三五成群,蒙面执刃,专挑落单修士下手,甚至敢在城镇外围设伏。昨日是张家商队被洗劫,今日是李家药铺遭血洗,恐慌像瘟疫般蔓延,连白日里都鲜少有人敢单独行走。
城门口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最新的悬赏令墨迹未干,上面画着几个狰狞的头像,赏金高得惊人,却无人敢接。巡逻的修士队脚步声越来越急,腰间的法刃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可街角阴影里,依旧有贪婪的目光在闪烁。紫徳界的天,好像真的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