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林愿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
那是一座宏伟到难以言喻的九层塔楼,仿佛由亘古虚空深处凝聚而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硬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座通天巨塔从模糊到凝实,只有短短一息。
可就这一息,林愿便已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苍茫古意,塔身虽布满岁月侵蚀后的斑驳痕迹,可流转其上的符文却繁复到令她目眩神迷。
仅仅是虚幻的幻象投影,便让她心神悸动,连呼吸都变得凝滞沉重。
“这、这到底……是什么?!”林愿声音微颤。
可正当她凝神细看时,却不想那巍峨塔影却如泡沫般骤然崩散,连同那道恐怖威压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消……消失了?!
林愿瞠目结舌,这是几个意思?
待山洞重归寂静,只剩下月光石落下的清冷光晕,以及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山洞内越渐清晰急促。
林愿僵在原地,足足愣了数息。
“刚才那一幕,莫非……”林愿眉心紧皱,沉吟道:“是这万仙墟冢,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
当初剑宗禁制被破时,也有不小的动静传出,而刚才的幻象投影……
林愿目光微闪,各种念头急速翻滚。
突然她想到了最开始得到的那块兽皮,当初从兽皮上看到的幻象,以及曾经烙印在兽皮上的塔印,还有塔尖上的“仙”字标记。
而刚才看到的那座通天巨塔,跟兽皮上的塔印一模一样。
只是……她为何会突然‘看到’它?
想到这,林愿快速打开储物袋,从中取出一块残破兽皮。
“兽皮塔印,跟幻象巨塔,是同一座塔吗?若是同一座塔,那我方才所见幻象……是某种烙印被触发了?”
想到这,林愿脸色微沉。
她看着手中兽皮,自从这上面的塔印,在强制‘认主’后化作一道金芒没入眉心后,就失去了所有神异之处。
看似变得跟普通兽皮一样,不管她用任何办法试探,都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认主’后,载体本身真成废品了吗?”
林愿眉头紧锁,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兽皮边缘。
“若没有,那方才的幻像,是兽皮本身蕴含的信息烙印被激发?还是……”
林愿摸了摸眉心,虽目光紧盯兽皮,可眼中警惕之色却越发浓烈。
“此物之诡异,终是祸福难料。”
但愿……是她多心了。
而林愿不知道的是,这座通天巨塔的幻像,不仅仅只有她一人看到了。
*
北方·剑冢。
一片腐朽剑林内,高悬夜空的幽冷月光,勉强照亮围坐在一起的五道身影。
他们彼此沉默着,在这死寂的深夜里,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嗯咳……”
五人中,身着杏色长裙的少女,有些惊魂未定的捂住胸口,她细弱蚊蝇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
“刚才……那道血雷闪过时……你们是不是也……也看到了?”
说罢,她抬起苍白的脸颊,眼底深处残留着惊悸与难以置信。
“我看到——”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
“我看到一座塔。”
周深缓缓睁眼,原本冷锐的眼神此刻深如寒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沉的阴郁。
“塔身如山岳压顶,高耸入云……那道紧闭的塔门厚重无比,密密麻麻的禁制烙印如同活物一样,让人望之心悸。”
说着,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又压抑。
“方才那一幕,想必不仅我跟方晗道友看到了,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持令人’跟万仙墟冢的秘密,你们不想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福是祸吗?”
在周深笃定的目光下,一个面无血色的少年猛地咳了几声,他目光闪烁间,最终咬着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块边缘参差不齐的兽皮。
“实不相瞒,那座塔,我曾在这块兽皮上看到过!”少年指着空白兽皮的中心点,目光阴郁道:“这里曾有一座倒扣的九层塔塔印,塔尖上还标记了一个‘仙’字,只不过——”
说到这,他声音略一停顿,一缕幽光从其眼底一闪即逝。
“这块兽皮认主后,那塔印就跟活了似的,化成一缕金光飞入了眉心。”
少年一边将“认主”两字咬的极重,一边用手指指向自己眉心,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兽皮。
而他却浑然没有察觉,当他将这块兽皮掏出来的时候,周深四人早已闻之色变。
他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此物,我也有!”
“啊?!”少年一脸错愕,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兽皮我是从一处废墟得来,你们——”
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周深四人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近乎同步地探向自己的储物袋或怀里。
眨眼间,四块大小不一、边缘同样参差不齐的兽皮,豁然出现。
少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道:“原来,并非是我得天独厚,而是……”
大家人手一份!
“可不就是!”方晗抿唇,自嘲道:“我们都是持令人,想必这块兽皮,玄灵宗那位也有。”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又另做补充道。
“实不相瞒,当初我没参加宗门大比就获得了秘境名额,当时门中上下还说我运气好,如今所遇桩桩件件,只怕……是祸非福!”
方晗此言一出,除了周深,另外三人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他们说,“巧了,我跟你一样!”
周深沉默一瞬,顿觉自己傻的可怜,有些尴尬道:“我是大比获得名额,自投罗网来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投罗网的人,不止他一个!
在周深阴晴不定的目光下,一旁的紫裙女修突然哼笑一声,眉眼含煞道。
“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时候,我等虽被同门背刺,但如果不是他们,我等又怎会聚集于此,相互印证,能提前察觉到其中异样?”
说着,她目光掠过腐朽剑林,遥遥望向剑冢出口。
“说来,我们可比玄灵宗那位幸运多了,她一人在外,怕是还未有所察,即便真有什么阴谋,我等联手未必不可渡过。”
月光下,他们彼此目光交汇,一种前所未有默契感,轰然爆发。
他们都是持令人,面对这也许会发生的未知危机,他们每一个人都势单力薄,力不从心,唯有联手,才有一线可能破局而出!
“找到林愿,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
至于天元宗那位……死人就没办法了。
*
万仙墟冢,三重境。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那座通天巨塔,顿时在二十一道金丹灵力的灌注下,彻底由虚转实。
它如同一头沉睡万载的荒古巨兽般,轰然降临在这片死寂空旷的荒原上。
灵力收敛时,他们虽略有喘息,但目光却牢牢锁定那这座通天巨塔。
此塔高耸入云,塔门紧闭,门上遍布古老而晦涩的禁制烙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苍茫威压。
“咚!”
一片寂静中,御灵宗宗主腰间一枚青铜兽环,却突兀地发出一声清越震鸣,打破了这份沉凝。
“葬仙塔已开!”
御灵宗宗主一边安抚着腰间嗡鸣兽环,一边大有深意的看向玄灵宗众人。
“玄灵宗的道友若想变卦,此刻尚有机会,本座向来大度,现在撤了赌约也无妨。”
他听似豪迈的声音,可落在赵无涯耳中,却像是暗藏毒刺般,听得他有些不愉的掏了掏耳朵。
“哈哈哈……怎么莫宗主这是怕了?当初立赌约时是何等豪气,如今葬仙塔现世,怎么反倒扭捏如妇人?”
说着,他眼中精光一闪,反唇相讥直戳痛点。
“当然,若莫宗主怕输了赌约回去挨罚,看在你我两宗的交情上,你若真想赌局作废,那便作废!”
即便作废,也不能毁了他玄灵宗的名声!
这锅还是扔给御灵宗的好!
果然——
“好你个赵无涯!奸诈如你——”
御灵宗宗主气得脸色铁青,可就在他要发作时,却不想另一人将他满腔怒火拦截在口。
“嗯?”天元宗宗主捧着手上的升仙令,突然惊呼出声,“怎么会?!”
他声音刚落,满场死寂。
顿时,二十道视线如利箭向他射来。
幻月仙子秋水眸底掠过一丝探究,“吕兄面色怎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以“意外”替其遮掩,众人却心知肚明,那团凝聚于升仙令上的无无形气息,在葬仙塔现世后,居然毫无预兆的消散一空。
而能出现此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只能是——
在众人异样目光下,天元宗宗主喉结滚动,目光掠过那道紧闭塔门时,脸色几乎阴沉到快要滴出水来。
他猛地攥紧手中的升仙令,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宗赫连墨……陨落了!”
赫连墨,正是天元宗的气运子。
幻月仙子睫羽微颤,话音愈发轻柔却字字锥心。
“吕兄节哀,如此说来……”她眸光飘向葬仙塔门,不无惋惜道:“天元宗此次与葬仙塔无缘了。”
她话音刚落,天元宗宗主脸上血色褪尽之余,又瞬间涌上羞怒的潮红。
三重境已开,葬仙塔就在眼前,然而他们天元宗的气运子却中途陨落,现在进去葬仙塔,也无非是眼睁睁的看着其余六宗刮分上古遗宝。
可若不进,他们结婴……怎么办?!
想到这,天元宗宗主猛掐掌心,“怎会无缘?!”
他嘶哑冷笑,目光从众人神色不一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葬仙塔上。
一时间,他如淬寒冰般的双眼,被不甘所取代。
“我等三人既然来了,总要入内一探,上古遗宝或许无缘,但‘引气炼丹’又怎能错过?!”
*
万仙墟冢,一重境。
山洞内,林愿盘坐在地。
在月光石的照明下,林愿虽手捧《赫连阵法心得》,但其心思却不在其中。
自巨塔幻象后,这万仙墟冢的水似乎越来越浑了……
林愿自觉在灵药园和杀人夺宝的收获已足够丰厚,因此她也打定主意不再冒险。
这处废弃山谷,虽灵气稀薄,但绝对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再熬十天,便可离开万仙墟冢了……”她低声自语,可目光却不时扫向洞口布下的隐匿阵法。
然而,想法美好,可现实却是——
“我就知道,你果然会在这里。”
再次寻到林愿的沈连翘,目光扫过林愿时,其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林愿既然会重回这座废弃山谷,可见十之八九是在等她。
林愿不做解释,颔首笑道:“此处人迹罕至,无利可图,确是最稳妥的藏身之所。”
“不错。”
沈连翘仔细看着林愿,见她气息绵长沉稳,眼中那丝笑意又深了几分。
“我果然没看错你。”沈连翘挑眉,凤眸含笑道:“没傻到自投罗网,倒也难为我为你捏了把虚汗。”
林愿听罢,立刻郑重拱手。
“还未好好谢过师姐当日鼎力相助,若非师姐拦住柳红绡与屠刚,为我争取逃脱之机,我恐怕难以轻易脱身。此情林愿铭记。”
林愿真心实意地道谢,沈连翘在剑冢的那份维护,她此生铭记在心。
“无妨,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沈连翘唇角轻勾,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愿。
“谁让我们是盟友呢,我想若当日换作是我遇险,林师妹也一定会施以援手,不是吗?!”
啊?这……
在沈连翘大有深意的目光下,林愿顿觉有些心虚。
以前她可能不会,但是以后……
林愿心中想着,亦在沈连翘笑意加深的目光下,回以一抹她此生最真诚的笑容。
只要沈连翘不负她,她必不会辜负沈连翘!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基于之前患难与共的感情,所建立起的信任在无声流淌。
“不知师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愿一边问着沈连翘,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
“万仙墟冢还有十日便会关闭,依师妹愚见,此地还算安全,我已决定在此蛰伏不出,只待秘境关闭之日直接离开。此间凶险远超预计,机缘固然诱人,但性命更要紧。”
说罢,她神色坦然地迎向沈连翘,观察她的反应。
然而在她的试探下,沈连翘却并未立刻回答,她无意识的摩挲着腕间的玄冰绫,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林愿静静地等着,这份沉默持续有一炷香之长,最终沈连翘抬起头,对上林愿清澈中带着坚定自保决心的目光。
“你的选择很清醒。”
沈连翘缓缓开口,她语气中虽有认同,但其目光却隐有无奈。
“只怕,想法是好,可最终……却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