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呸…呕…”
小六子林天生像条被拍上岸的咸鱼,艰难地把自己从一堆散发着金属腥气的破烂里“拔”了出来。
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亏…亏大了…” 他瘫在冰冷的废料堆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里像塞了把碎玻璃,火辣辣地疼。“炸炉一时爽…差点把自己也炸成炉灰拌饭…”
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像塞了一窝狂躁的蜜蜂。古丹室深处,爆炸的余音似乎还在巨大的山腹空间里回荡。但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个方向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万年寒冰摩擦的怒吼!
“林!天!生——!”
那声音里的杀意和暴怒,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锥,穿透层层叠叠的废弃丹炉和弥漫的粉尘,狠狠扎在小六子的神经上!
斗篷老怪物!他还活着!而且听起来…气疯了!
小六子一个激灵,差点从废料堆上滚下去。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只受惊的土拨鼠,警惕地缩在矿渣堆的阴影里,竖起耳朵拼命听。
除了那声暴怒的咆哮,似乎并没有立刻追来的脚步声?爆炸和再次掀起的恐怖粉尘风暴,看来是真的给那深不可测的老怪物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至少暂时拖住了他!
“机会!” 小六子眼中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留在这里,等那老怪物清除了干扰,自己就是砧板上的咸鱼,还是糊了的那种!必须趁现在跑路!
他不敢再往丹炉深处跑,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鬼东西?爆炸的源头在那边,老怪物肯定也在那边。他只能沿着山壁,朝着远离爆炸点、光线似乎更暗、但感觉气流稍微流通的方向摸索。
小六子像只真正的耗子,贴着冰冷的石壁,在巨大的阴影和堆积如山的废弃物间艰难穿行。
不知摸索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前方传来一丝微弱但清晰的气流!带着点…潮湿的水汽?
有风!有出口!
小六子精神一振,连滚带爬地朝着气流的方向加速。绕过一座歪斜的巨大石质丹炉底座,眼前豁然开朗!
山壁在这里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洞。洞内光线极其昏暗,隐约可见一条狭窄的地下暗河!河水无声而湍急地流淌着,散发出阴冷的寒气。而就在暗河旁边的石壁上,赫然有一个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裂缝!那带着水汽的风,正是从这裂缝里吹进来的!
“天不亡我!” 小六子差点喜极而泣!这绝对是当年开凿丹室时留下的通风口或者应急通道!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手脚并用,粗暴地扯开那些枯萎坚韧的藤蔓,也不管那裂缝里面黑黢黢的到底通往何方,一头就扎了进去!
“嗤啦!”
他后背的衣服被尖锐的岩石挂住,撕开一个大口子,冰凉的岩石蹭过皮肉,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他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逃命要紧!
裂缝内部狭窄、潮湿、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小六子像颗人形土豆,顺着湿滑的岩壁一路出溜下去,摔得七荤八素,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旁边汹涌的暗河里。冰冷的河水溅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也稍微冲掉了一些脸上的污垢,让仅剩的那只眼睛能勉强看清一点。
这条裂缝通道不算太长,但也绝对不短。小六子连滚带爬,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浑身上下添了无数道擦伤和淤青,才终于看到前方透来一丝微弱的天光!
出口!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从那个被杂草和灌木丛掩盖的、位于一处陡峭山崖底部的狭窄洞口爬了出来!
噗通!
他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倒在洞口外冰冷的草丛里,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冰冷但无比清新的空气!肺部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终于被这带着草木清香的冷冽稍稍缓解。
阳光!久违的阳光!虽然只是傍晚时分昏黄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来,但对于在昏暗、充满粉尘和死亡威胁的地下挣扎了不知多久的小六子来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
他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无处不脏,灵力枯竭,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那只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线,望着头顶那片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蓝色天空,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活…活下来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药王谷…他娘的…小爷再也不来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至少找个更隐蔽点的地方。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就在这时——
嗡…
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的悸动!
小六子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摸去。入手是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非金非玉、刻着模糊古纹的神秘玉佩,此刻它正散发着一种温润的暖意,似乎在安抚他过度紧张的心神。而在玉佩旁边,紧贴着他皮肤的地方——
嗡…嗡…
那枚来自寻宝灵雀的、流光溢彩的七彩羽毛,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更加明显的、带着脉动韵律的温热!这种温热并非灼烫,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暖流,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中!
“羽毛?” 小六子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七彩羽毛从怀中取了出来。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直接流入他的脑海:
“南…方…”
“安…全…”
“亲…近…”
这意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稚嫩和依赖感,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呼唤回家的方向!
小六子彻底呆住了!他瞪大了那只还能勉强视物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掌心这枚流光溢彩、散发着温热和奇异意念的羽毛。
“南…南方?安全?亲近?” 他喃喃重复着羽毛传递过来的模糊信息,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破羽毛…成精了?还是…那小鸟儿在给我托梦?”
他尝试着转动身体,变换方向。当他面朝南方时,掌心的羽毛热度明显升高,那微弱的指引意念也变得更加清晰和迫切!而当他转向其他方向,尤其是回头望向药王谷那高耸入云、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魔窟入口般的山峰时,羽毛的温度立刻下降,传递过来的意念也带上了一丝模糊的…“抗拒”和“危险”感!
“嘶…” 小六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这世界越来越魔幻了。一枚鸟毛,竟然能指路?还带情绪反馈?
他猛地想起在药王谷废书楼里,那个神秘邋遢老头最后说的话:“喏,后门…里面是以前废弃的古丹室,堆破烂的地方,脏得很。爱去不去。别在这吵我睡觉就行。”
那老头…是知道这羽毛的?还是…仅仅巧合?
还有那个斗篷老怪物,拼了命也要抓他,目标似乎也明确指向他身上的羽毛和玉佩!这羽毛…到底什么来头?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此刻,小六子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深究了。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回药王谷?那是自投罗网!去其他方向?漫无目的,同样危险!而且,这羽毛传递的“安全”和“亲近”感,虽然微弱,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给了他一丝虚无缥缈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呼…” 小六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伤痕累累、沾满泥污的身体,从冰冷的草地上撑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如同指路明灯般的七彩羽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带着一丝决绝的笑容。
“行…行吧…鸟毛兄…” 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调侃,“小爷我现在是破船还有三千钉…咳…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说南方安全,那就南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羽毛重新贴身藏好,紧挨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羽毛的温热和玉佩的暖意交织在一起,仿佛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
“南方…等着小爷!”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瘸,踉踉跄跄地朝着暮色笼罩下的南方山野,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饥饿、寒冷、疲惫、伤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好几次,他都想直接躺倒在冰冷的落叶上,就此睡去,管他天塌地陷。
但胸口那枚七彩羽毛持续传来的温热和清晰的南方指引,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始终吊着他最后一丝清醒。每当他想放弃时,那微弱却执着的“亲近”意念就会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咬紧牙关,再往前挪动一步。
“不能睡…睡了…就真成荒野肥料了…” 他一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一边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鸟毛兄…给点力啊…说好的安全呢…安全的地方…总该有口热乎饭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翻过了几道山梁,穿过了几片密林。就在他感觉意识都开始模糊,全靠本能和胸口那点温热支撑的时候,前方隐隐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再是单调的风声和林涛,而是…隐约的人声?还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以及…某种牲畜的响鼻?
小六子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强撑着几乎要闭上的眼皮,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下一个小山坡。
拨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但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黄土官道,如同一条蜿蜒的土黄色带子,出现在山脚下!此刻,官道上,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正趁着最后的天光,缓缓前行!
这支队伍看起来像是一支商队。打头的是几辆由健壮骡马拉着的、覆盖着厚厚油布的大车,车上鼓鼓囊囊,堆满了货物。后面跟着一些稍小些的、带着车厢的马车,看样子是载人的。队伍两侧和后方,有十几个骑着马、带着兵器、神情警惕的护卫。队伍中间,还有一些徒步跟随的伙计和帮闲,甚至能看到几个拖家带口、背着包袱的平民夹杂其中。
虽然天色已暗,但队伍里点起了火把和风灯,昏黄的光线在暮色中摇曳,勾勒出人影和车马的轮廓。人声、马蹄声、车轮声、牲畜的嘶鸣…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此刻在小六子耳中,简直如同天籁!
更重要的是,当他看向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时——正是南方!而他怀中的七彩羽毛,也在此刻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认可”意味的温热波动!
“商队…南下的商队!” 小六子激动得差点叫出来,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天不绝我!鸟毛兄诚不欺我!”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当成山贼野人,直直地朝着官道上的商队冲去!
“等…等等!救命!帮帮忙!”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凄惨。
商队外围的护卫立刻被惊动了!几匹快马迅速脱离队伍,朝着小六子冲来的方向迎了上来!马上的护卫警惕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们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庞。
“站住!什么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护卫头领的壮汉厉声喝道,勒住马缰,手中长刀指向这个突然从山林里冲出来的、浑身污泥、血迹斑斑、形同乞丐野人般的家伙。
小六子冲到近前,被几匹高头大马和明晃晃的刀锋一拦,脚下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他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用那只还能勉强视物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个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表情。
“大…大哥…行行好…” 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我是山那边的采药人…遇到…遇到山洪了…冲散了…迷路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临时编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倒霉落难者,而不是刚从药王谷逃出来的麻烦。
护卫头领皱着眉,借着火把的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虽然满身泥污,但看身形骨架,确实年纪不大。身上的伤也像是摔伤和刮伤,没有明显的刀剑痕迹。眼神虽然疲惫惊惶,但还算清澈,不像山贼土匪那种凶悍。尤其那副饿得快要站不住、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护卫头领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刀并没有放下。他回头看了看商队中间一辆装饰稍好、挂着灯笼的马车,似乎在请示。
这时,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掀开。一个穿着员外便服、面容富态、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者探出头来,正是商队的主人钱掌柜。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小六子,又看了看黑沉沉的山林,捋了捋胡须。
“是个落难的后生?” 钱掌柜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商人的沉稳,“看这模样,确实遭了罪。王护卫,问清楚点,别是什么歹人就行。这荒郊野岭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得了东家的吩咐,护卫头领王护卫转向小六子,语气缓和了些:“小子,你说你是采药人?哪个村的?采的什么药?怎么证明?”
小六子心中飞快盘算,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可怜相:“大…大哥…我是…是青牛坳那边的…采…采点黄精、茯苓…贴补家用…” 他以前在清虚观药圃打杂,耳濡目染,对常见药材名字倒是不陌生。“证明…证明…” 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索,当然摸不出任何东西,只能哭丧着脸,“包袱…都让山洪冲走了…就…就剩这条命了…”
看他这副样子,又说得有鼻子有眼,王护卫的戒心又消了几分。他翻身下马,走到小六子跟前,用刀鞘拨了拨小六子的肩膀,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脚和眼神,确认没什么异常。
“行了,小子,算你命大,遇上了我们东家心善。” 王护卫收起长刀,对着钱掌柜的方向拱了拱手,“东家,看着就是个遭了灾的穷小子,没什么问题。”
钱掌柜点点头:“嗯。给他点干粮和水,让他跟在队伍后面走吧。到了前头镇子,是去是留,随他。”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小六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演技爆发,差点就要跪下磕头,被王护卫一把扶住。
“少来这套!省点力气走路吧!” 王护卫没好气地塞给他一个硬邦邦的粗面饼子和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皮囊,“跟着老李头他们那辆装杂物的车走,别乱跑,也别惹事!否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六子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紧紧抱着饼子和水囊,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王护卫身后,走向商队后方一辆堆着麻袋、杂物,由一个老车夫赶着的破旧板车。
老车夫李老头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看了小六子一眼,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给他腾出一点点位置。小六子千恩万谢地爬了上去,也顾不上板车上的尘土,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木板上。
板车吱呀吱呀地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小六子背靠着一个散发着草料味的麻袋,感受着身下传来的颠簸,这平日里硌得慌的硬木板,此刻却感觉如同最柔软的温床。
他迫不及待地拧开水囊,狠狠地灌了几大口清水!甘冽的清水顺着干涸冒火的喉咙滑下,滋润着几乎要裂开的脏腑,那种满足感,简直比喝琼浆玉液还美妙!接着,他狼吞虎咽地啃着那硬得能当砖头使的粗面饼子,虽然喇嗓子,却吃得无比香甜,仿佛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脸上尚未干透的泥污,带来丝丝寒意,却也吹散了一些疲惫和惊惶。
那枚七彩羽毛,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指向南方。而那枚玉佩,则传递着温和的暖意,似乎在默默修复他身体的损伤。
“呼…” 小六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靠在麻袋上,望着商队前方摇晃的火把光芒,听着周围护卫的低声交谈、车轴的吱呀声、骡马的响鼻…这些平凡而嘈杂的声音,此刻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南方…” 他低声呢喃着,疲惫如潮水般涌上,眼皮越来越沉。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鸟毛兄…这次…可千万别坑我啊…” 随即,头一歪,靠在散发着干草气息的麻袋上,沉沉睡去。轻微的鼾声,很快淹没在商队行进的嘈杂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