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打从三年前姜存简过了院试就在京城定下来了,次年宋芳禾便回淮安把宋老头跟沈老太接来京了。
当然,宋勤仁一家也被捎带上了。
因着姜存简当时才十二岁,却是考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天府便破例把南熏仿的一处官方廉价租给了他们。
除了姜存简。
姜宋两家人至今不知太子的真实身份。
当然,槛儿他们早先离开淮安时宋芳禾问了槛儿的主家在京城哪个位置。
他们来了也好去看她。
这种事槛儿自然不好瞒。
她跟太子对此也早有预料,所以当时给的是太子在京郊的一处小房产的地址。
两年前老两口来京之后去那地方找过槛儿,管事的把消息报给了海顺。
经太子同意,槛儿之后便以办差的名义出宫了一趟和他们碰了一面。
去年也见过。
这两年逢过年槛儿都会走典玺局、内务府的正规流程,给家里捎东西。
对于归家这件事,槛儿这几年也不是没想过太子会什么时候让她回去。
但因为清楚一旦她出宫,她与太子、海顺、袁宝等人便是今生无缘再见的。
因为每次想到这事,槛儿便心中酸涩难忍,所以她索性自欺欺人地不去想。
却是没想到,太子会在他及冠的这一天告诉她,她下个月便可以归家了。
确切的说,是下个月初七过后。
也就是从今天算起,她只需要再等十七天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高兴吗?
高兴的。
她一个签了死契的。
却是能比二十五岁才能被放还归家的活契还要早十一年就回家。
可谓是天大的恩典。
家可比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可靠多了。
又有谁会为了一点儿小情小爱舍弃自己梦寐以求的家呢,反正槛儿不会。
所以乍一听太子说让人送她回家,槛儿只是愣了愣,随即就笑开了。
未施粉黛的小脸浸在晕黄的烛光之中,似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轻纱。
雪肤乌发眉眼弯弯,那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犹如一池揉碎了星月的泉。
又像折射着日光的黑曜石。
潋滟动人,璀璨夺目。
顷刻间,周边所有物件皆失了颜色。
“奴婢叩谢殿下恩典。”槛儿从容地微提了下裙子,垂首便要拜下。
但刚低头一道阴影便笼罩了她,男人的大掌握住了她的纤薄的肩膀。
槛儿停了动作却没有抬头。
骆峋看着堪堪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看着她发髻上簪着的两朵珍珠小花。
他抿了抿唇,最终轻叹了一声,嗓音低低的:“槛儿,你可心悦孤?”
哈?!
槛儿的心头陡然一跳,抓着衣裳的手不自觉攥紧,后背迅速升起一股汗意。
因着没抬头,没看到身前人的神色。
以至于短暂的惊愕之后槛儿的脑海里被各式各样的猜测和情绪攻占了。
她觉得羞耻、酸楚,又有些自嘲、释然。
想想也是。
他是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又怎会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小心思。
她总是这样,自觉懂得很多道理,明白很多事,可以做好每一件事。
可实际上总是懵懵懂懂比旁人慢半拍。
所以他会怎么想呢?
槛儿发现自己突然就不想去猜了,横竖她马上就要出宫去了不是吗?
横竖是他问的。
横竖等她走了,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槛儿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是,我心悦你。”
第一次没用敬称,她也是豁出去了。
他们亲近了这么些年,她都要走了,他总不能因为一个称呼就定她罪吧?
骆峋问她,也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可他被她眼里近乎决绝的神色惊到了。
然而不待他应声,就听她继续说:
“彼其之子,美无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有女怀春寤寐求之,不是人之常情吗?
我心悦殿下喜欢殿下,喜欢你生得这么俊,喜欢你的才华、你的品性。”
“喜欢你待我好,喜欢你只看着我一个人,你的眼睛、声音、鼻子、嘴巴,乃至身上的味道,我都喜欢。
喜欢得想将你纳为己有,让你只做我的夫君,可你不可能是我的夫君。”
“而我、我不做妾,你也不喜欢我……”
槛儿是秉着一鼓作气的想法。
也有那么点儿赌气的意味,才一股脑儿把平时藏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念头全说了。
可说到最后她还是没忍住破了功。
羞耻就算了,关键也难过、羞恼、悲凉、酸涩,总之特别五味杂陈。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槛儿索性捂着脸蹲下很无声地哭了起来。
也是这几年太子在旁的事上规矩重,对她却总持放纵态度,养得槛儿懂事的同时性子也有了几分张扬。
今天之前,除了在心悦他这件事上她半个字不曾提起,其他事上槛儿当着太子的面经常会流露出真性情。
喜怒哀乐,情绪很鲜明。
只哭是宫里的禁忌,像这般哭她还是第一次,槛儿自己显然也有意识到。
所以她边哭边瓮着声音说:
“奴婢失仪了,殿下息怒……可奴婢都要走了,您就看在奴婢这些年微末伺候的份上别罚奴婢了吧。
等奴婢回了家,一定日日为您和太子妃祈福,祝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骆峋:“……”
骆峋起先没料到她会将一个简单的示爱,一口气说出这么些花样儿来。
说得他的脸都不禁热了起来,可却是不待他开口,她的话锋便转了。
说她不做妾,他不喜欢她。
更是哭着祝福起他和别人了。
看着她抖动的双肩,骆峋既怜惜又啼笑皆非,同时心也微微泛着疼。
“尽胡说。”
他弯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说完觉得自己语气许是过于冷了。
骆峋刻意放轻了语调:“不会罚你,不会让你做妾,也没有太子妃。”
槛儿仍是捂着脸。
抽搭着说:“谢殿下恩典,现在、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奴婢早点祈福,报答这些年您的栽培之恩。”
骆峋:“……”
“栽培之恩无需报答,福确实可以祈。”
见小姑娘的肩膀在瞬间抖得更厉害了,骆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宋槛儿,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我欲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你可是愿意?”
眼前的情形与他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骆峋原本也没打算用这般直白的言辞向她示爱,求娶她。
可她哭成这样,他哪还顾得上去考虑如何遣词造句才更文雅更悦耳。
当然是要尽快止住她的眼泪。
只不过太子爷性情内敛如山,平生头一次示爱还是用这么毫无修饰的方式。
他多少有些不适应,以至于语气略显僵硬。
不过正哭着的槛儿没察觉到。
她的抽泣声冷不丁一顿。
旋即缓缓从掌心中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抖着嗓子道:“您、您刚刚有说什么吗?我好像没听清……”
不是没听清,是以为出现了幻听。
太子心悦她?
还想娶她做太子妃?
莫不是她太伤心,得了失心疯吧?
从她的神情中读出这层意思的骆峋:“……”
大掌从她的手腕上滑到她的手上,再轻轻握住,另一只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
骆峋注视着她。
一字一顿沉声道:“宋槛儿,我心悦你,我欲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