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糖葫芦,压根儿就没等到黑天,下午很明显的阴天,降温,然后,早就惦记着的苏云毅就跑过来问了,
“姐姐姐,今天能做糖葫芦吗?”
“二婶说了,黑天才能做,你看,那个,那个板子都泡上啦。”
(糖葫芦冷却方法:将蘸好糖的山楂串放到水板上冷却二三分钟即可。
所谓水板,是指光滑的木板,在清水里浸泡过较长时间,温度较低,同时木头具有吸水性,可以帮助糖葫芦冷却定型。在家里制作的时候,就可以用砧板代替,只要使用前将砧板放在清水里多浸泡即可,大理石板也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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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顿了顿,失笑,还是孩子啊,
“行行行,现在就做。”
留下一脸沉思的钱暻,阮云铮挽起袖子自发的去帮忙,阮云清起身去挑了合适的树枝过来,然后端着山楂和刀子过来。
盛从南全程看热闹,见状,也帮忙削签子,串山楂,
“哎,你们这,糖葫芦说做就做,这么干脆的么?”
阮家的生活水平他也见过,看的出来时很节省简朴的,这么浪费糖的零食,都没有一个人有意见,真的是,也是有点意外。
阮云清手上的动作不停,
“这话说的,做了又不是弟妹自己吃,她一个人能吃多少?
弟妹大方,什么吃的我闺女都有份,什么时候也都记着我妈,不管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
她愿意拿出她的东西,她的心意,来融入这个家,我为什么有意见?”
盛从南转头看他,
“阮大哥,你想问题,一直都这么通透吗?”
“通透吗?这不是正常的吗?
她和云铮结了婚,那就是一家人,在我眼里,和云铮是一样的,一家人,自然是互相理解,互相体谅包容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钱暻也已经挪了过来,静悄悄的捡着山楂。
阮云清瞄了一眼,慢悠悠的继续开口,
“我跟你们说说我家的事吧。
我和云铮,是我妈一手拉扯大的,前些年也没少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我妈教育我们的原则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问心无愧就行。
长大后,云铮知道反抗,报复,村里人不敢再欺负我们,我们家的日子才清静。
弟妹刚下乡的时候,第一天晚上,就被人上门骚扰,结果,她拎着刀,是真的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把那两个二流子吓得不行。
云铮回来说,那个新来的知青,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但是拿着刀,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狠厉,还发着光,说这个人是个狠人。
那时候我就猜着,他对这个女知青,可能是就有了心思,但是我没多想,毕竟,才第一面嘛,而且,这些年,云铮有意无意的,在村里给自己树立的形象,不太好。
呵呵,事实证明,也确实是个狠人,当时她还是个伤员,把那些知青吓的,集体排挤她,还没好利索,就把人排挤到知青院门口的小房间里去了。
我是旁观者,看的应该还算是比较客观的,苏家人,其实是真的不错的。
那时候都以为她是和那个宝珠抱错的孩子,苏家人也是那么以为的,在身份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就能尽心尽力的帮着打炕,收拾屋子,送柴火,哦,老太太还给送鸡汤,就是这个小孩,云铮说,是合格的小跑腿,也是,跟弟妹关系最亲近的苏家人。
就是到现在,苏家人,他们的善意,每次说起来,弟妹也都是感激的。
当时就以为是宝珠气她占了自己的身份,过了十八年的好日子,所以存心的报复,但是没想到,一次两次之后,她并没有住手,还找关系给她安排了登记结婚。”
阮云清说说自己就笑了,
“还得感谢云铮自己,给自己作(一声)的很成功,陆宝珠也认为他是一个没有人敢惹的,二流子,是村里最不堪的男人,不然,这个人还真就落不到他身上来,”
钱暻心头一跳,大手一紧,手里的山楂直接被捏碎了。
阮云清只当没看见,接着说,
“云铮很高兴,当天晚上就去找她了,结果就遇到,她被苏家那对夫妻陷害。
后来,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真的就顺势定下了这门亲事,云铮高兴的啊,连夜收拾房间,这个西厢房,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几乎除了四面墙和房顶,其他的都是重新收拾过的,然后带着弟妹过来,两个人商量着要打什么家具,怎么摆放。
真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
还有这老太太,比我当年结婚的时候都高兴。
我妈能自己带大我们兄弟俩,不是什么好性子,跟农村的这些老太太一样,撒泼,吵架,动手,骂人,她也都会,我也不是想说我妈多好多好,只是,她确实是真心疼弟妹,从刚下乡开始,发生的事情,在村里没有秘密,她都知道,她还跟我们嘀咕,说得是什么样的父母,能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往外推。
其实,这些事情,大部分你们都是能查到的,当然也有查不到的,比如之前苏家那个她名义上的生母,为了那个养女,不是,是亲女儿,要把她卖掉,而且,算计了不止一次,还动手伤了她,最后还是在县城,因为她弟弟跟人贩子团伙有关系,她才一起被抓了。
然后,才问出来当年换孩子的真相。”
盛从南惊讶一下,有的还真是没查出来。
钱暻后背瞬间绷了起来,手背的青筋微微颤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那个人,那个人,”
苏云毅颠颠的跑出来拿了几根柴火,转身又跑回屋里,看不见身影了,阮云清才开口,
“已经被判刑了。”
钱暻怔了一下,看了看苏云毅的背影,结合刚才的话,终于把两方放到一起,
“这个小孩,就是那个苏家人?”
“对,那个朱春花是他二大娘,云毅跟她的关系一直不错,就是朱春花的两个儿子,有些尴尬,其他人都还算不错。”
说完又加了一句,
“云毅是平时打交道最多的,然后苏家婶子,和苏云海,和她的关系也比较亲近。
哦,苏云海,你应该见过。”
这话是朝着盛从南说的,两秒后,盛从南点头,
“没错,打过两次交道,也是个性子很好的,我感觉,跟阮兄弟的性子很相似。”
“对,云海性子开朗,之前对弟妹也很照顾。”
两个人说话,一边瞄着钱暻,钱暻这会儿的精气神更不好了,像是受过摧残打击的落叶,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手里的签子都要捏折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
正好屋里传出声音,
“山楂串好了吗,糖都熬开了,你去看看,一会儿该发苦了。”
阮云清也没等,干脆的起身端着送进去了。
盛从南瞄着钱暻,把大长腿一伸,
“说说吧,听了这么多,你怎么想的?”
钱暻垂着脑袋,盯着地面的小蚂蚁,
“老盛,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一趟?
我觉得,我好像给她添了麻烦。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气氛,呵呵,对我来说,也是奢望。
我说的话,都像是无理要求,好像是要把她从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中拉出来,非要让她投进钱家那个——泥潭。
呵呵呵!
什么时候我也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龌龊的人了?”
盛从南静静地听着,厨房那边不时的传来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兴奋声,掺杂着满满偶尔的一声“小心烫”,在渐渐明朗的烟火气里,有了生活的具象,
“老钱,你看,生活和生活,是不一样的。
人,可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管是她,还是你,或者,小昭,如果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你可以努力去改变它。
你想要温暖,就要付出你的真心,想要成功,自然要付出足够对应的努力。
什么事都一样,没有不劳而获,也没有,理所当然。
血缘上,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但是感情上,你们只是才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这点,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是可以背靠背的战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老钱,这里,和部队不一样,需要更多的,人情世故,和真心相待。
你也知道我,我不是一个很喜欢交际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感情冷淡,就是亲情,也很少有特别热情的时候,你看出来了,对于满满妹子的事,我是不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钱暻没说话,不过态度很明显,等着他继续说。
盛从南笑笑,
“之前你问我,我说救命之恩,你也很纳闷,是不是?
我大哥留下一个儿子,你知道吧?
两次被人恶意拐带,都是满满妹子救下来的。
还有一个世交家的姐姐,大着肚子,差一点一尸两命,也是她救的,还帮着她守住了孩子,才让我有机会将她救出火坑。
三次的救命之恩,四条人命,还挽救了一个差点因为意外撞人而毁了后半辈子的少年,老盛,这个分量,你应该是拎得清的。
小言在我家里的重要性,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是我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如果他出事,那就不光是一条人命的事,对家里老人,或者不夸张的说,对整个盛家,也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所以我说,不光是我,如果满满妹子受了委屈,我家里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并不是客套话。
婶子说的话,是我之前说过的,也是家里长辈特意交代的,满满妹子就是我妹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也可以说,盛家,就是她的靠山,如果她愿意,当成娘家,盛家会更高兴的。”
钱暻震惊,这是他万万不敢想的,满满和盛家居然有这么深的渊源。
盛从南是故意的,他看出了满满和阮云铮两口子的抗拒态度,所以特意先让钱暻看到阮家的实际情况,心防最弱的时候,再用这层关系来让他死心。
当然,知道了和盛家的关系,钱家可能更不会死心,但是有盛家这层关系在,钱家那对夫妻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要把这认亲的主动权掌握在满满这边,她不想认,没有人能逼她做什么,这样,才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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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二婶,要啥时候能吃呀,我都馋啦!”
“姐,姐,我也馋啦,呲溜!姐夫,我还想闻一下,你给我闻一下。”
然后是阮云铮无奈的声音,
“小心点儿,这个板子要是翻了,你们就一口都吃不着了。”
两个孩子立马后退两步。
“去查数吧,三百个数,查完三百个数,糖葫芦就能吃了。”
小姑娘查数只能查到二十,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苏云毅,
“你查呀你查呀,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啦!”
苏云毅挠挠头,
“那个,姐,我一百个一百个的查行吗?三哥就教我查到一百,我不会查那么多......”
小姑娘的口水马上就忍不住了,
“二婶二婶,行哒行哒,一百也行哒,快让他查呀,再不吃,糖葫芦就坏啦!”
盛从南到底没忍住笑出声,刚才回忆带出来的那点情绪,都被孩子的话给打散了。
农村孩子零食少,这个糖葫芦都是稀罕的东西,他们做的都是小签子的,一个签子上就四颗山楂,也不怕孩子有危险。
苏云海找过来的时候,天微微有点黑了,两个孩子一人捏着一根吃的美滋滋的,小心翼翼的舔一舔才舍得咬上去,另一只小手还在下面接着,生怕咬碎了的糖渣掉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这儿,”
苏云毅却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拽着他说悄悄话,
“三哥三哥,回家你教我查数吧,我要查到三百。”
苏云海,“......”
吃糖葫芦跟查数有什么关系?还有刺激孩子上进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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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暻到底也没带走妹妹。
阮云清的话他听进去了,盛从南的话他也思考了,更主要的是,阮家的相处方式和氛围,给了他重重的当头一棒,让他对生活和家庭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只是,
“老盛,你说小昭可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咋办,你家里的情况你是最了解的,小昭想见妹妹,但是你母亲不喜欢这个女儿,你就往让两个人都能接受的方向协调呗!
反正满满妹子的态度很明确,她不回去,但是她不反感小昭。”
“唉!我回去劝劝我妈,看看能不能把小昭送到这边来住几天,为了小昭的身体,我妈,应该会同意的。”
盛从南看看他信心满满,没说什么,再阻止,就有些过了,行不行的,总要让他自己碰壁才能相信,
“你心里有数就行。
我就在县城上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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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暻走了之后,满满没有松一口气,反倒心情更沉重了,
“唉,你说,他不会真的把他弟弟送过来吧?”
“好了好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愁也没用,来,先洗洗脚,”
“不是,我也知道,但是这心里头,就是没有底,我倒不是怕他过来,主要是,要是他一个人还好说,就是你说,他身后,那一家子,我,想想都害怕,我实在不知道跟他们应该怎么相处。”
想想那天说话口无遮拦出口就指桑骂槐的那个女人,她就有点头皮发麻,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是她的亲生母亲?
说实话,她这么坚定的咬定不回钱家,这个亲生母亲能占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这个人给她的第一眼缘就很不好,就算是及时止损也好,明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她就更不想有一点儿多余的纠缠。
阮云铮给她擦了脚,倒了水回来,她还在皱着眉头发呆。
他顺手关灯上炕,
“怎么了,还想呢?”
满满又叹口气,
“我想的好好的,不回去,也不想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但是今天说完之后,我发现,”
她纠结了一会儿,又犹疑道,
“我发现,我好像还更放不下了,是不是他说的太惨了,故意的要换取我的同情心呢?”
“你啊,”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结婚的时间也不长,但是阮云铮知道,满满看着是什么都干脆果断,看着还像是有些无情,实际上,她是一个非常心软的人,上次没有利用那个扭曲的身世对陆宝珠做什么,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兄长,自然会惦记,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如果钱昭真的有事,而你又能帮忙,你真的会袖手旁观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我好像很矛盾,他,好像确实很可怜。
那天他说起以前难受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听着心情也确实有点不好,只是,铮哥,他要是一个人,可能我都不用纠结,就是天天去看他,我也不会觉得反感。
但是,这实际情况,不是没有那么简单吗?我,跟他们又有着这层关系,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你不知道,那天一进屋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话,我当时就害怕了,那样的妈,我不想要。”
“好,不要就不要,你身边还有我呢,不要顾忌别的,按照你自己的心思来。
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他们待你好,那自然好,锦上添花,你能多一家人疼爱,我也高兴。
但是如果真的实在是,处不来,那也不要委屈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吗?”
“哎呀,铮哥,你说你怎么这么好,我怎么能摊上这么一个好的婆婆和老公呢?”
老公?
男人心头一荡,虽然没听过,但是这种情景,猜也能猜出来,这是一种称呼。
他慢慢的凑过去,轻声的哄着,
“再叫一声?嗯?”
“老公~~~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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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宿,第二天,满满就彻底把这个事给扔到一边了,阮云铮说的没错,她自己在这纠结也没用,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她的态度也表达的明明白白,钱家如果想让钱昭开心,那他们自然会想办法。
如果他们当父母的都不管不顾,那她一个十八年都没有联系的妹妹,操这个心,就真的是有些多余了,她也没觉得自己就重要到能左右别人决定的地步。
这会儿是秋高气爽,老太太忙着囤秋菜,满满就跟着打下手,内伤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活动起来也不那么受限,很快就抢了搬运的活,男人不在家,总不能让老太太干活她看着不是?
“妈,这些白菜要怎么处理?能腌酸菜吗?”
这是老太太院子里收的秋菜,没壮好心,都是塌(三声)了棵(有的农村对没长好的白菜的叫法)。
老太太看了一眼,
“不用,那些你就放那个杆上晾着就行,晒干菜,冬天蘸酱吃。”
在陆家没接触过,但是前世她也是去过农村的,对这个并不陌生,
“行啊,妈,那到时候打熟酱呗,干菜蘸熟酱好吃。”
老太太好哄,又乐乐呵呵的了,
“行行行,熟酱。
对了,待会啊,咱们挑点黄豆,等进腊月了,做点酱块,酱缸里也见底了,正好,开春下酱,来年清明啊,就能吃新酱了。”
“好。”
对于这些不熟悉的农村生活技能,满满还是很有兴趣学的,不管以后还在不在农村生活,学到手的东西,总会有能用到的时候。
小姑娘也跟着凑热闹,
“奶,我也能挑豆子,我帮奶干活。”
“行行行,你们这么能干,我可就省事了。”
黄豆是村里种的,分粮的时候分到手的,不过不多,老太太又出去找邻居换了几斤回来,倒在大簸箕里,让小姑娘先挑着,婆媳两个刷了大缸,准备腌酸菜。
这个是后世存在于纪录片里的特色美食,满满的地方代表性,满满不陌生的,但是亲自上手,还是第一次,她也跃跃欲试。
这东西说是地方特色,但是做法也并不统一,口味自然也是有差别的,以各家主妇的手法为准。
老太太是熟手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有自己的技巧。
挑瓷实的白菜,晾晒几天,去掉外面的老帮叶子,然后洗净,放在开水里过一下,十五秒左右,然后快速的过凉水,挤出水分,紧接着就放到大缸里码放整齐。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酸菜鲜,都是老法子,一层白菜,撒一层盐,码到最上面,压上一块平整的有分量的石头,浇上凉白开,没过白菜。
最上面盖上塑料布,用绳子绑的严严实实。
“压得紧实”和“完全隔绝空气”,是两个必要条件,把大缸放在阴凉处,密封一个月左右,酸爽鲜脆的酸菜,就是冬天的一道主菜了。
不算很繁琐,但是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满满的活,是过凉水。
因为男人回来了,过开水这种“危险”的活,自然轮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