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深沉的海面下，暗流涌动。
一艘快艇脱离了庞大的哪都通军舰，如同一片孤叶。
正漂向那座被黑暗笼罩的岛屿。
黄伯仁端坐在快艇后方。
海风吹动着他花白的头发。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诸葛青坐在驾驶位。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一言不发。
只是偶尔会通过后视镜，看一眼身后那位沉默的老人。
快艇破开浪花。
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正在驶向的，是纳森岛。
是贝希摩斯舰队的炮口之下。
更是这场巨大阴谋的漩涡中心。
诸葛青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
“黄总。”
“您…真的想好了？”
“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
他的语调有些干涩。
这个问题，在指挥室里他没敢问。
但在此刻这片只有他们二人的海域上。
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主要是巨大的紧张感，让他想要通过语言来分散。
黄伯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岛屿轮廓。
“小青啊…”
“人老了，总得干点年轻人不敢干的事，不然…这把老骨头不就白长了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
听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诸葛青沉默了。
他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
与此同时。
贝希摩斯旗舰，指挥室内。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仪器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嗡鸣。
杰瑞特独自一人坐在指挥官的座位上。
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巨大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分割出上百个小窗口。
实时播放着纳森岛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直到一阵急促的通讯请求提示音，将他从神游中唤醒。
杰瑞特回过神，有些迟缓地拿起通讯器。
“说。”
一个冷静的声音汇报从里面传来。
“报告副官阁下，侦测到一艘来自哪都通的快艇，正在高速接近纳森岛。”
“船上两人，根据热成像与面部识别初步判断，其中一人为哪都通总负责人，黄伯仁。”
“预计还有五分钟，他们将完成登陆。”
黄伯仁？
听到这个名字，杰瑞特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调出了对应的监控画面。
只见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快艇正乘风破浪，掀起白色的浪花。
起风了。
杰瑞特眯起了眼睛，将画面不断放大。
直到能清晰地看到快艇上那两个身影。
一个人在驾驶。
另一个…虽然只是一个佝偻的背影，但那标志性的花白头发，不会有错。
“你确定是他？”
杰瑞特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这个老狐狸，这个时候跑去纳森岛来干什么？
劝白渊？
别开玩笑了…
罗恩这次玩的是阳谋，是摆在台面上，用自己的命做赌注的棋局。
白渊那种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
黄伯仁这种玩了一辈子权谋的人。
不可能看不懂这一点。
那他登岛，又有什么意义？
通讯器那头的士兵，用斩钉截铁的语调回答，
“是的，副官阁下，我很确定！”
“请问…是否需要击沉？”
士兵的提议冰冷而直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解决掉他，哪都通必然陷入混乱！”
这句话，充满了诱惑力。
两军交战，斩将夺旗，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贝希摩斯和哪都通斗了这么多年。
双方互派间谍，暗中交锋无数次。
早就撕破了脸皮，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现在，对方的最高指挥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开着一艘小破船，送到了自己的炮口下。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杰瑞特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的红色按钮上，悬停了数秒。
攻击？
还是不攻击？
从军事角度，从双方的敌对关系来看，下令开火，是百分之百正确的选择。
然而…
几秒钟的权衡之后，杰瑞特缓缓收回了手。
“不必理会。”
他用低沉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继续坚守岗位，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
“…”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就传来了果断的回应。
“收到，长官！”
通话结束。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半句质疑和询问。
这就是贝希摩斯士兵的纪律。
杰瑞特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之所以没有下令攻击，不是因为他怕了哪都通停在远方的那几艘军舰。
更不是什么狗屁的骑士精神和妇人之仁。
这只是一个…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第一。
他确信，黄伯仁的出现，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
白渊的仇恨，罗恩将军的决心，这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已经不是外人能够插手的了。
强者，只会遵循自己的意志。
这不是什么合家欢的童话故事，这里是现实。
第二。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在给自己，给所有还活着的贝希摩斯士兵，留一条后路。
倘若…
倘若罗恩将军赌上性命的这一局，最终还是输了。
那么按照约定，将军会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一切。
而他，作为副官，也会追随罗恩而去。
但剩下的士兵们，必须回家。
他需要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军舰，完好无损地带回国。
这是他能为贝希摩斯做的，最后一件事。
到那个时候，败军之将，想要从哪都通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撤退…
恐怕需要一点点对方的“仁慈”。
现在放过黄伯仁，就是为了那个时候，能换来哪都通的“默许”。
这不是什么人文关怀。
这只是一笔交易。
一笔用敌方主帅的性命，来换取自己袍泽生路的交易。
…
五分钟后。
“哗啦…”
快艇的船头，轻轻地磕在了纳森岛的沙滩上。
黄伯仁在诸葛青的搀扶下，有些颤颤巍巍地走下快艇。
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他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发软。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海风吹来，带着夜晚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呼…”
一旁的诸葛青，也重重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刚刚那短短的五分钟航程。
对他们两人而言，不亚于在真正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们几乎是在贝希摩斯所有炮口的瞄准下，慢悠悠地晃过来的。
只要对方的指挥官，随便动动手指。
几发成本不过几百美元的炮弹。
就能让他们连人带船。
一起喂海底王八。
将自己的性命，完完整整地交到敌人手上长达五分钟。
现在，他们又成功地将性命取了回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
太他妈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