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的简朴住处。
当弟子气喘吁吁地将大红喜报送到他面前时,老学究那双看透世事的浑浊双眼,瞬间被一层温热的雾气濡湿了。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过自己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花白胡须,泪珠沿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句曾让他初闻时便为之震撼的话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此子,终不负我!终不负我啊!”
另一边,秦王府内,气氛同样热烈。
秦王手持捷报,发出一阵沉稳而爽朗的大笑,笑声在雕梁画栋的书房中回荡。
他含笑转身,看向身旁亭亭玉立、气质如兰的女儿,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本王没有看错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父亲对女儿特有的宠溺与调侃。“不过,女儿,你的眼光,似乎比父王更好。”
昭华郡主闻言,两抹娇艳的红霞瞬间飞上脸颊,她羞赧地垂下那光洁如玉的螓首,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而在宽大的云袖遮掩下,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悄悄地抚过那枚温润光滑的彩绘石头。
石头上,那个手持金箍棒的孙悟空,正腾云驾雾,飞向云端。
消息也传入了桃花村。
当陈仲文从几个村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他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个小畜生……那个孽障……他怎么可能……”
浑浑噩噩的返回陈家老宅,二房原来居住的小破屋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久病不愈,瘫痪在床的陈老太太。
屋内,一股酸腐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污秽不堪的被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陈老太太已经好几天没人管了。
她渴得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虚弱地伸出枯柴般的手臂,想让正在门口泥地里玩耍的小孙子陈平西给自己倒杯水。
“好孙儿……给奶奶点水喝……奶奶要渴死了……”
“臭死了,我才不管你!”陈平西满脸嫌恶,仿佛陈老太太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几个孙女更是对床上的她视若无睹,只当成一个即将腐烂、碍眼的老物件。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中,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两个儿媳的议论,那“陈平川”、“会元”几个字,穿透门窗,清晰无比地扎进了她的耳中。
陈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那死灰般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震惊,有嫉妒,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老大老三都靠不住,只能靠老二,还有这个有出息的孙子了。
当晚,昏暗的油灯在堂屋里摇曳,将人影拉扯得歪歪扭扭。
大房和三房两家,聚在一起。
刘氏尖着嗓子,率先划破了沉寂:“那老东西现在就是个累赘,整天躺在床上等死,还得人伺候!我看,不如直接把她抬了,丢到老二家的宅子门口让他们伺候去!毕竟,这也是他们的娘!”
王氏眼珠一转,摇头道:“先别急。”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老太婆一辈子抠门,手里肯定还藏着私房钱,得先想办法逼她交出来!绝不能便宜了二房!”
“然后,”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再把她弄得惨一点,越惨越好!送到庐州府去闹!就坐在他们画册铺子门口哭!说陈平川中了会元,攀了高枝,有名有利,却连亲奶奶都不要了,活活饿死都不管!我看到时候,全庐州府的人怎么戳他们的脊梁骨!看他们那生意还怎么做!看他陈平川的官还怎么当!”
这个恶毒至极的计划,立刻得到了一致赞同。
他们不再迟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入那间臭气熏天的卧房,将陈老太太的床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贪婪而无情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他们威逼着,利诱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老太婆交出藏了一辈子的所有积蓄。
陈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们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她的孙子孙女。此刻,他们那扭曲的嘴脸,比庙里凶神恶煞的泥塑恶鬼,还要可怕千百倍。
她的心,像被浸入了腊月的冰窟窿,一寸寸地凉了下去,最后,彻底冻结。
她虚弱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拒绝再看他们一眼,也拒绝再开口说一个字。
……
殿试日期定下来,所有贡士都开始忙碌,准备参加殿试。
燕世藩请来了京城“天衣坊”的首席裁缝,为他定制衣袍。
金剪裁开云锦,丝线穿梭如飞,在一众跟班的阿谀奉承中,燕世藩提前准备好了大红袍,打算高中状元,簪花游街时穿。
他又重金遍访致仕的老臣,学习面圣的礼仪,从叩拜时额头触地的角度,到起身时袍袖拂动的姿态,都对着铜镜演练了几十遍。
那架势,新科状元已经非他莫属。
而一向淡泊名利的慕容修,也彻底变了个人。
他不再来陈平川的房里闲聊,而是关起门来,研究殿试策论。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下虽然不慕名利,但面见天子是另一回事,这是为我慕容家光宗耀祖的机会,不可儿戏。”
陈平川难得清静下来,开始整理思路,练习笔法,为最后的考试做准备。
偶尔在屋里打一套张金宝从未见过的拳法,招式舒缓却暗含力道,将自己的精神与身体都打磨到最巅峰的状态。
张金宝几次想找他说话,可见他那副专注如山的样子,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像个忠实的护卫,悄悄守在屋外,生怕一丝声响打扰了自家大哥。
终于到了殿试之日。
天色未亮,晨雾如纱。
所有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身着统一的青色襕衫,静默地汇聚于午门之外,等待入宫。
巍峨的朱红宫墙,在薄雾中延伸至视野尽头,金色的琉璃瓦在晨曦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许多初次进宫的贡士,早已被这股庄严肃穆的气氛摄住了心神,个个神情庄重,手心虚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