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扶南故地),湄公河下游,一处名为“象背湾”的偏远渔村。**
咸湿的河风带着水草的腥气,吹拂着低矮的竹楼和摇曳的椰子树。这里远离繁华的金边港,是都护府统治边缘的宁静角落。张任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额角至下颌的狰狞伤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跛着脚(坠江时右腿骨裂留下的后遗症),正帮着村里的老渔夫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动作缓慢却异常专注。两年多的漂泊,他刻意避开城镇和驻军,像个真正的流浪者,在交州这庞大的新秩序边缘沉默地观察、生存。巴东的血火、关羽的陨落,似乎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噩梦。唯有手中粗糙的网绳和脚下这片异域的土地,是真实的。
“呜——呜——!”
突然,凄厉的牛角号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紧接着是惊恐的尖叫、竹楼倒塌的轰响和野兽般的嘶吼!
“扶南人!是‘黑鳄’的人!他们又来了!” 老渔夫惊恐地丢下网梭,指着河对岸。
只见十几艘简陋的独木舟如同水蜈蚣般冲上岸滩!舟上跳下数十名皮肤黝黑、纹身遍布、面目狰狞的扶南汉子!他们手持弯刀、竹矛和简陋的弓箭,眼神中充满了暴戾与贪婪!为首的壮汉,脸上横亘一道巨大的刀疤,正是流窜在湄公河下游、以凶残闻名的扶南残余势力头目——“黑鳄”!
“杀!抢光!烧光!汉狗抢了我们的土地,我们就抢光他们的村子!” “黑鳄”挥舞着血迹斑斑的砍刀,嘶声咆哮。他手下如同饿狼扑食,冲入惊慌失措的村民中,见人就砍,见物就抢,点燃竹楼!惨叫声、哭喊声瞬间淹没了整个象背湾!
张任眼神一凛,身体瞬间绷紧!多年沙场养成的本能几乎让他下意识要摸向腰间的断刀(他用一根断矛打磨成的简陋武器),但右腿的隐痛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又让他硬生生止住。他只是一个废人,一个流落至此的旁观者…何必再卷入这无谓的厮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疾风骤雨般从村口传来!
“贼子敢尔!安西都护府辖下,岂容尔等放肆!” 一声清越却充满怒火的少年叱咤响起!
只见一队约二十余骑的交州轻骑旋风般冲入村中!为首一将,银盔银甲,手持一杆亮银点钢枪,面容俊朗英武,眉宇间竟与赵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少年锐气!正是赵云次子——赵广!他奉父命在安西都护府边境历练,今日正率小队巡逻至此,闻警即刻来援!
“是赵小将军!是都护府的兵!” 绝望的村民仿佛看到了救星。
“杀!” 赵广长枪一指,毫不畏惧地率领骑兵迎向数倍于己的凶悍匪徒!他枪法灵动迅捷,深得赵云真传,瞬间挑翻两名冲在最前的匪徒!他身后的骑兵也训练有素,以小队阵型突击,试图分割匪群。
然而,“黑鳄”的凶徒皆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且熟悉地形。他们利用竹楼、河滩芦苇丛作为掩护,弓箭手在暗处放冷箭,更有悍匪悍不畏死地扑向马腿!
“啊!” 一名交州骑兵被冷箭射中肩窝,翻身落马!
“保护小将军!” 副将高呼,奋力格挡,但匪徒人数众多,攻势如潮!
赵广虽勇,但毕竟年轻,实战经验尚浅,被数名悍匪围攻,渐渐有些手忙脚乱。一名狡猾的匪徒从侧翼竹楼阴影中窜出,手中淬毒的吹箭对准了赵广毫无防备的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赵广斜后方掠过!速度不快,却精准得令人心悸!
“噗嗤!” 一根用来晾晒渔网的、前端削尖的硬木竹竿,如同标枪般贯穿了那吹箭匪徒的咽喉!力道之大,将其死死钉在身后的竹墙上!匪徒眼中还残留着嗜血的兴奋,瞬间被惊愕和死灰取代。
赵广惊觉身后异动,猛地回头,正看到那匪徒被钉死的惨状,以及那个缓缓收回投掷姿势的、跛脚的、面容沧桑的“老渔夫”——张任!
张任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他弯腰抄起地上匪徒掉落的一把弯刀,刀身锈迹斑斑,刃口崩缺。他拖着跛腿,步伐看似踉跄,却异常稳定地切入战场边缘。
他没有冲向核心战圈,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专挑那些试图偷袭、放冷箭、或者落单的匪徒下手!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简单、直接、致命!
* 一个匪徒正举起火把要点燃茅草堆,张任手腕一抖,锈刀脱手飞出,精准地没入其后心!
* 一名弓箭手刚从芦苇丛探头,张任已鬼魅般欺近,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捏住其喉咙,一拧!咔嚓!
* 一个试图从背后扑向受伤骑兵的悍匪,被张任用木杖绊倒,随即被赶来的骑兵补刀结果!
他的动作没有赵广枪法的华丽迅捷,却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返璞归真的高效与狠辣!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巡逻队的压力,如同在汹涌的潮水中钉下了一根根无形的桩子,硬生生遏制住了匪徒的疯狂势头!
“黑鳄”也注意到了这个看似不起眼却异常棘手的老家伙!他怒吼一声,挥舞着砍刀,带着几名心腹悍匪,舍弃了赵广,直扑张任!“老东西!找死!”
面对数名凶神恶煞扑来的匪徒,张任眼神依旧死寂如深潭。他手中只有一根普通的木杖。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下沉,木杖横于胸前,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笨拙的守势,仿佛西川军中老卒最基础的“拒马式”。
就在“黑鳄”的砍刀带着恶风劈下的瞬间!
张任动了!
他没有硬挡,而是以那跛腿为轴,身体如同风中残柳般不可思议地一旋!木杖看似缓慢地划出一道圆弧,却精准无比地扫在“黑鳄”持刀的手腕上!力量不大,却妙到毫巅地破坏了其平衡和发力点!
“黑鳄”只觉得手腕一麻,砍刀差点脱手!他惊怒交加,还未及变招,张任那看似无力的木杖头已如毒蛇吐信,闪电般点向他毫无防护的咽喉!
快!准!狠!
“黑鳄”亡魂大冒,拼命后仰,木杖擦着他咽喉的皮肤掠过,带出一道血痕!他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贼酋受死!” 赵广终于摆脱纠缠,挺枪如龙,带着满腔怒火与后怕,一枪刺穿了因躲避张任攻击而空门大开的“黑鳄”的胸膛!“黑鳄”双目圆瞪,不甘地倒下。
首领毙命,残余匪徒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丢下抢掠的财物和同伴的尸体,狼狈不堪地跳上独木舟,仓皇逃入湄公河茂密的支流中。
战斗结束。象背湾一片狼藉,燃烧的竹楼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幸存的村民惊魂未定,纷纷向赵广和巡逻队叩谢。
赵广喘着粗气,银甲上溅满血污。他没有立刻去安抚村民,而是大步走向那个默默捡起地上锈刀、准备放回原处的跛脚身影。
“前辈!” 赵广抱拳,声音带着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若非前辈出手,赵广今日恐遭不测!” 他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张任。眼前这人,衣着破烂,面容沧桑,跛着脚,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落魄老卒。但方才那返璞归真、狠辣精准的杀人技艺,那在乱军中洞察秋毫、直击要害的战场嗅觉…绝非寻常人物!
张任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平淡道:“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挂怀。此地凶险,将军还需小心。” 他不想暴露身份,只想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他弯腰放下锈刀,衣襟微微敞开的一刹那——
赵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了张任腰间!那里,用一根麻绳系着一块边缘磨损的鲨鱼皮残片!上面,那以银丝镶嵌的、古朴奇诡的匕首纹样——“鱼肠”!
赵广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纹路…他太熟悉了!父亲赵云的书房里,就珍藏着一柄同样纹路的“鱼肠”匕首!父亲曾无数次抚摸那匕首,眼神复杂而沉痛地告诉他:这是他一位至亲师兄的信物,那位师兄,名叫张任,是西川名将,巴东血战后生死不明…父亲每每提及,都痛彻心扉,说未能救下师兄,是他毕生之憾!
“鱼…鱼肠?!” 赵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张任那张饱经风霜、带着狰狞伤疤的脸,试图从那陌生的轮廓中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你…您是…张任师伯?!”
张任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他没想到,隐藏了这么久,竟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被故人之子认出!而且,是因为这枚承载着赵云情义和蒋毅“恩典”的“鱼肠”残片!
他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眉眼酷似赵云的少年将军,看着对方眼中那震惊、激动、探寻和一丝孺慕的光芒…巴东城头的血火,浪里湾的渔火,赵云在州牧府那泣血的恳求和重重叩首…所有的记忆瞬间汹涌而至!
南海的风,吹过湄公河畔的硝烟,吹动着张任灰白的鬓发。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死寂的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认,悄然触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