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绝命棋局血金阙(陆)
第六回 玉碎宫倾·手足构冤狱(下)
书接上回!
此时,莽古济在敖汉部的格格别院,同样被皇太极派出的精锐甲士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一般。她本人也被勒令禁足于府内最深处的院落里,所有侍女仆从皆被隔离审问,只剩下苏泰一人被允许勉强留在身边伺候。
往日里虽觉憋闷却尚算华丽的府邸,此刻真正变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囚笼。院中那几株她亲手栽下的白桦树,叶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囚禁中的莽古济,对外界的天翻地覆所知不多,但那日益沉重的气氛,府外甲士巡逻时兵甲碰撞的冰冷声响,以及苏泰日渐苍白、却仍强作镇定的脸色,都无声地告诉她——末日将近。送来的饭食越来越粗糙,取暖的炭火也时有时无,像是在刻意消磨她的意志。
她独自坐在窗前,窗外是被一片高墙切割成四方一块、灰蒙蒙的天空。无情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锁诺木杜凌在“告发”她之前,最后一次来见她时的情景。
那时,他依旧穿着那身她熟悉的蒙古袍子,脸上却再无半分往日的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虚伪悲痛、掩饰不住的得意,以及那种对即将到手的权势奖赏的赤裸贪婪的眼神。
他那时说了什么?哦,对了。他说:“格格,何必如此固执?认了吧,或许大汗念在兄妹之情,还能从轻发落。你一个妇人,掺和这些男人的事情做什么?安安分分不好吗?”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怜悯”和居高临下。
现在想来,他那眼神,分明是猎手看着终于落入陷阱的猎物,是毒蛇在吐出信子时冰冷的计算。她终于彻骨地明白,这个同床共枕了数年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是皇太极精心挑选、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条毒蛇。
他的任务,就是监视她,收集“罪证”,并在最关键的时刻,反噬一口,给予她和她的兄弟们致命一击。那些曾经的温存,那些看似关切的询问,如今回想起来,都充满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恨吗?当然恨。恨锁诺木杜凌的卑鄙无耻,恨他的冷酷无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蚀骨的冰寒,对皇太极,她那个血缘上的兄长狠毒无情的绝望。
什么谋逆大罪,什么鸿门宴,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构陷,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太极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莽古尔泰那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他要铲除的,是所有可能对他绝对权威构成威胁,或者仅仅是他认为“不放心”的兄弟子侄。
她莽古济,作为与莽古尔泰同母所出、拥有公主身份且并非全然无知无觉的女人,自然在这份“清除名单”之上,无可幸免。父汗当年创业维艰,强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如今……
莽古济闭上眼,两行冰冷的眼泪滑过精致的脸颊,迅速被她用袖子擦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敌人面前哭。
审讯在一种高压而诡异的气氛中展开。主审官是皇太极的绝对心腹,冷僧机与喀木图。他们并未将莽古济提至公堂,而是直接来到被围困的公主府,在一间临时布置的、烛火摇曳的偏厅内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一丝霉味。没有滴血的刑具,也没有厉声呵斥,只有看似“循循善诱”的威逼利诱。
“格格,您是何等尊贵的金枝玉叶,先帝爷的掌上明珠,何必受这皮肉之苦,牢狱之灾?”冷僧机声音平和,眼神却锐利如刀,像要在她脸上钻出两个大窟窿来。
“只要您肯在这份供状上画押,承认与莽古尔泰、德格类共谋不轨,并供出其他参与之人,大汗念及血脉亲情,必会法外开恩,保您性命无虞,甚至……依旧享有公主的尊荣,在盛京颐养天年。”
冷僧机将那份供纸又往前推了推,墨迹乌黑,如同诅咒。
莽古济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中劲竹,仿佛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持这最后的尊严。
她甚至没有看那份摊在面前的、写满了她“罪状”的供纸,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碎的决绝。
“本宫无罪,何供之有?”
莽古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子。
喀木图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声音像是毒蛇滑过草丛:“格格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莽古尔泰贝勒已是阶下之囚,德格类贝勒……唉,更是福薄,已然病故。您孤身一人,还能倚仗谁呢?难道真要等到刀斧加身,才追悔莫及吗?您就不想想,您府中的这些个下人,尤其是您那贴身侍女苏泰,跟了您这么多年,她们的性命,可都系于您一念之间啊!”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威胁的意味更浓。
提到苏泰,莽古济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苏泰是她从哈达部带出来的,情同姐妹……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与恐惧,依旧重复着那三个字,声音却因极力克制而微微沙哑:“本宫无罪。”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从锁诺木索凌告发的那一刻起,从皇太极“震怒”下令彻查的那一刻起,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皇太极需要她的“认罪”来使这场政治清洗显得“名正言顺”,来向天下人证明他并非刻薄寡恩,而是迫于无奈,铲除叛逆。
但她偏不!她绝不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她可以死,但必须是以爱新觉罗·莽古济的身份死去,而不是一个“谋逆罪人”。
她的沉默与不认罪,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反抗,是维护她身为努尔哈赤女儿最后的尊严,更是对皇太极那“完美”构陷计划的唯一打击。
她要让后世修史者,在写到这一段时,至少会因这“拒不认罪”的细节,而生出一丝疑虑,让皇太极这“英明汗王”的形象,永远留下这一道无法完全抹去的阴影。
审讯进入焦灼,冷僧机和喀木图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那看似“温和”的劝诱的背后,透出的压力也一次比一次巨大。他们甚至开始提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宗室名字,暗示只要她攀咬出来,就能“裁减”她的罪责。
莽古济只是冷笑,不予理会。她以一种惊人的韧性支撑着,靠着对皇太极的恨,对锁诺木杜凌的鄙夷,以及对父汗模糊记忆中那一点温暖的追忆,顽强地坚守着那道最后的防线。身体日渐虚弱,但眼神却愈发清明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窗外的秋雨,渐渐变成了冰冷的雪籽,敲打在薄薄的窗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她奏响一曲凄凉的挽歌。盛京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而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那彻骨的寒意,因为她的心,早已比这冰雪更冷,更硬。
苏泰悄悄为她多披上一件旧斗篷,触手冰凉,也不知是衣寒,还是人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