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无形的阴冷气息压迫下,顽强地缩成绿豆大小的一点幽蓝,
在虫婆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鬼影。
那股来自沼泽深处的窥探感,如同附骨之蛆,冰冷粘稠,锁定了这间小小的茅屋。
“囊怂滴…”虫婆低骂一声,浑浊眼珠里的精光敛去,只剩下深沉的凝重。
她枯瘦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玉断续膏狠狠按在欧阳世塌陷的胸口!
“呃——!”剧痛让濒临昏迷的欧阳世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来钻心的灼痛,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磅礴的生机之力强行涌入,
粗暴地矫正着移位的骨骼和受损的内腑!
他空窍壁上濒临崩裂的纹路在这股生机的刺激下,
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蔓延,甚至边缘泛起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的愈合光泽!
“不想死就忍着!”虫婆声音冷硬,下手却稳如磐石。
枯瘦的手指如同精密的刻刀,
在欧阳世胸口塌陷处飞快揉按,骨骼复位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欧阳世的意识,却也将他从彻底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混着血污滚落。
林星澜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
她紧张地盯着窗外,聆风叶蛊全力催动,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丝风吹草动。
那股阴冷的窥探感并未消失,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漠然的贪婪?
仿佛在评估着屋内“猎物”的价值。
“呼…”小半个时辰后,虫婆长出一口气,收回沾满黑色药膏的手。
欧阳世胸口塌陷处已被一层厚厚的黑膏覆盖,虽然剧痛依旧,但呼吸明显顺畅了许多,不再带出血沫。
他瘫在兽皮上,浑身湿透,眼神却恢复了一丝清明,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虫婆的审视。
“骨头接上了,内腑归位。
这黑玉膏能续筋接骨,生肌止血,但化不了你空窍里的死结。”
虫婆用一块破布擦了擦手,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眉心,
“老婆子不是神仙,能做的就这么多。想活命,想修你那破口袋,另请高明。”
“婆婆…”林星澜刚开口。
“闭嘴。”虫婆打断她,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欧阳世,
“老婆子的规矩,一码归一码。
三片叶子,换一次出手吊命。
现在,该你付诊金了,小子。”
欧阳世喘息着,声音嘶哑:“前辈…想要什么?”
他心念电转,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阴髓珠、碧磷毒晶、得自花蝎子和沙狼帮的元石蛊材…
哪一样能打动这深不可测的老妪?
虫婆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容带着一丝令人心底发寒的诡异:“老婆子不要那些破烂。
我要…你空窍里那只快死的小蜘蛛,
还有…你腰上那个灰扑扑的破麻袋,借老婆子‘看’三天。”
嗡!
欧阳世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
冥月蛛皇蛊是他本命蛊,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核心战力!
而麻袋蛊囊…那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
这老妪竟能直接点出?!
“婆婆!”林星澜也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怎么?舍不得?”虫婆浑浊的眼珠盯着欧阳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底的寒芒,慢悠悠道,
“放心,老婆子对认主的本命蛊没兴趣,弄死了你也麻烦。
至于那麻袋…哼,老婆子活了这么久,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多了,
就想看看是什么玩意儿能沾上那么纯粹的‘死寂’味儿,
还能把你这种破烂空窍的废物催到摸百蛊的门槛。”
她往前凑了凑,身上那股混杂着草药和陈腐泥土的气息更加浓烈:“小子,老婆子看得出来,你命不久矣。
那强行提元的虎狼之药反噬,加上空窍根基的崩坏,最多三个月,神仙难救。
把东西借我三天,
老婆子不仅告诉你一个能暂时稳住你空窍、延缓崩坏的法子,
还能给你指条路…
一条或许能让你在死前,摸到‘枯井龙涎’边的路。”
枯井龙涎!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欧阳世脑海中炸响!
这是他深入死沼、九死一生的唯一目标!
空窍崩坏、寿元枯竭的绝境下,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虫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
“老婆子耐心有限。
给,还是不给?”
她肩头的碧枯叶螳蛊缓缓抬起锋利如镰的前肢,复眼冰冷地锁定了欧阳世。
屋内陷入死寂。
油灯的火苗依旧微弱地跳动,窗外那股阴冷的窥探感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如同黑暗中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最后的抉择。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压在欧阳世心头。
交,意味着将最大的秘密和依仗暴露给一个神秘莫测、目的不明的老妪,风险难料。
不交,三个月后空窍彻底崩溃,身死道消,归乡之路彻底断绝。
汗水混着血水,从欧阳世紧握的拳头指缝中渗出。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拜入万蛊窟时的憋屈、葬骨渊的追杀、黑风峡的乱流、赤蝎集的挣扎…最后定格在“归乡”那深入骨髓的执念上。
再睁眼时,所有挣扎已被一片冰冷的决绝取代。
他艰难地抬起缠着麻布、依旧刺痛的手臂,颤抖着摸向腰间的灰色麻袋。
“冥月…出来。”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肩头,萎靡的冥月蛛皇蛊感受到主人的意志,幽蓝复眼闪过一丝黯淡的顺从。
它艰难地爬出衣领,甲壳上蛛网般的裂纹触目惊心,气息微弱。
欧阳世将冥月轻轻放在床边,又将那个毫不起眼的灰色麻袋解下,放在冥月旁边。
麻袋表面,那道暗红人影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不可察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波动。
“三天。”欧阳世的声音冰冷,
“少一个时辰,或它们有任何损伤…不死不休。”
“呵…”虫婆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枯瘦的手掌一挥。
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冥月和麻袋,飞入她宽大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见。
“婆婆!您…”林星澜急了。
“小丫头片子,一边待着去。”虫婆眼皮都没抬,转身走向那个土陶药罐。
她从罐底刮出一些粘稠的药渣,又从角落一个瓦罐里捏了一小撮闪烁着星点磷光的灰色粉末(养魂藤灰烬),混合在一起。
“张嘴。”她命令欧阳世。
欧阳世依言张开嘴。
虫婆屈指一弹,那混合着药渣和磷光的粉末精准地落入他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流瞬间渗入识海,
如同久旱的沙漠滴入一滴甘泉,让因连番重创而刺痛昏沉的神识为之一清!
同时,一股温和但坚韧的封镇之力悄然覆盖在空窍壁上那些最细微的裂痕上,
虽然无法修复,却如同给即将崩裂的瓷器缠上了无形的绷带,
大大延缓了崩溃的速度。
“【安魂散】,老婆子自配的方子。
主料是养魂藤灰,加了些宁神的辅药。
能暂时稳住你识海,延缓空窍崩坏的速度。
省着点用,就这一份。”虫婆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枯井龙涎的路呢?”欧阳世追问,这是关键。
虫婆走到破窗边,佝偻的背影对着两人,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沼泽。
那股阴冷的窥探感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蛆。
“路?路就在你身上。”她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你怀里那枚破骨头,不就是最好的路引么?
往生教那群耗子,鼻子比老婆子的碧枯叶还灵,
追着‘圣引骨符’的味道,总能找到耗子洞。”
欧阳世心头剧震!
她果然知道骨符!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那枚布满裂痕的惨白骨符正隔着衣襟散发着微弱的阴冷波动。
“不过…”虫婆话锋一转,带着森森寒意,
“想靠那破骨头找到枯井?
做梦!
那井…早就被往生教那群邪祟‘养’起来了!
想靠近?
要么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耗子,要么…”
她缓缓转过身,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就等着被‘腐朽之眼’拖进烂泥里,变成沼泽的养料吧!”
腐朽之眼!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联想到刚才那股恐怖的窥探感,林星澜脸色瞬间惨白。
欧阳世瞳孔深处也掠过一丝寒意。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林星澜声音发颤。
虫婆没有回答。
她走到门边,取下那串森白兽骨和毒虫串成的风铃,随手丢给林星澜。
“拿着。老婆子要关门炼药了。
三天后,带着那两样东西来换人。
至于这三天…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滚吧。”
她毫不客气地挥手赶人,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
林星澜搀扶着勉强能站立的欧阳世走出茅屋。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屋内的药味和虫婆的身影。
冰冷的夜风吹过土丘,带着沼泽深处更浓的腐烂气息。
那股阴冷的窥探感并未因离开茅屋而消失,
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若有若无地环绕着他们。
“欧阳大哥…我们现在去哪?”林星澜握紧那串冰冷的骨铃,声音带着无助。
欧阳世靠在她身上,脸色灰败,但眼神却锐利,
死死盯着沼泽深处某个方向——那是骨符烙印中“流沙之眼”的方位。
虫婆的话如同毒刺扎在心头。
枯井被往生教“养”着?
腐朽之眼在暗中窥伺?
他摸出那枚残破骨符,裂痕深处,那幅残缺的星图和枯井轮廓在神识中若隐若现。
一丝冰冷的明悟升起:往生教的目标,绝不仅仅是龙涎!
而他和林星澜,在踏入这片死亡沼泽的那一刻,
就已经成了更大棋局中的棋子…或者,祭品。
“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等三天。”
三天后,要么拿回冥月和麻袋,获得延缓死亡和通往枯井的契机;
要么,带着这个致命的秘密,葬身在这片无边的腐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