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北京城,热浪裹着尘土,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打滚。可大栅栏西头那片被蓝铁皮圈起来的工地,却像个戳在伏天里的冰窟窿,一股子钻心刺骨的寒气顺着工棚缝往外渗,冻得路过的野狗都夹着尾巴绕道走。
工地上刨出来的那几块黑石头,成了阎王爷的催命帖。
小孙和大刘还在医院挺着,肺叶子上蒙了层磨砂玻璃似的影,大夫说是“急茬儿的石化”,抗生素打进去跟泼在青石板上似的,连个响动都听不着。
邪门的是,又俩工人开始咳,咳得肺管子都要扯出来,痰里掺着星星点点的黑砂子,跟小孙他们吐的毒砂一个模子。恐慌像野火,在工地和四邻八舍燎开了,捂都捂不住。
上头急了眼。几辆挂着特殊牌子的黑轿车,悄没声儿滑进了工地指挥部。
带头的姓郑,四十郎当岁,板寸头根根见白,一身笔挺制服也压不住眉梢眼角的刀锋气。
他带来的人,有穿白大褂的,有穿便服眼神却像钩子的,把工地围得铁桶一般。
空气里消毒水味儿呛鼻子,可那股子混着铁锈和烂肉似的腥气,却像跗骨之蛆,死缠着不散。
指挥部二楼,窗帘捂得严严实实的小会议室,白炽灯管亮得晃眼。
郑组长坐在长桌顶头,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闷响砸在人心上。
对面几个专家,盯着ct片子、化验单,还有几张放大了的黑砂显微照片,那些黑渣子在强光下,棱角尖得像刀子,泛着股子邪性的幽光。
“肺组织钙化……不明结晶……传染性极高……”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推推眼镜,嗓子眼发干,“郑组长,这……这路数不对。不像病,倒像……被什么东西硬改了路子。”
“东西?”郑组长抬眼,目光锐利,“什么东西?辐射?毒气?还是……”他顿了顿,没吐出那个更可怕的词儿。
屋里死寂。没人接茬。
现代医学的家什,在这要命的“黑砂咳”跟前,成了摆设。那几块锁在铅皮箱子里的黑石头,像几颗哑火的炸弹,往外渗着寒气。
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小年轻探进头,压着嗓子:“郑组长,外头有位老先生,姓周,说是……搞历史的。非见您不可,说……手里有东西,兴许跟这怪病沾边。”
郑组长眉头拧成疙瘩。搞历史的?添什么乱?他刚想摆手,旁边老刘扶了扶眼镜:“姓周?郑组,同仁堂……早先不就是周家的买卖吗?”
郑组长手一顿。想起封工地那会儿,项目经理陈刚舌头打结提过一嘴“周济世的日记”……当时焦头烂额,只当是胡吣。
“请进来。”郑组长沉声道。
门开了。一位头发银白、穿着半旧但板正深灰中山装的老人,拄着根磨得油亮的黄杨木拐,步子稳当当地进来。
身板挺直,金丝眼镜,一股子老派读书人的清气。只是镜片后头那双眼,沉着化不开的忧,深得不见底。正是周明远教授。
“郑组长,诸位,叨扰了。”老人声音温和,却像秤砣落地,砸得屋里一静。
郑组长起身握手,触手冰凉。“周教授?您说……有东西可能跟疫情有关?”他开门见山,眼带审视。
周教授点点头,没废话。走到桌边,把拐杖轻轻靠好。从随身一个半旧黑公文包里,极其郑重地,捧出个深蓝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油布边角磨得起了毛,一股子陈年老物件的旧气。
屋里人目光全吸了过去。连埋头看片子的专家也抬了头。
周教授枯瘦的手指微颤,动作却极轻极缓。一层层,剥开那浸透了年头的油布。布散开,露出里头的东西——
一本线装册子。
册子不大,比巴掌宽些。纸是那种老毛边纸,黄得发脆,边儿都烂了。一股子陈墨香混着樟脑丸味儿,底下还洇着点老书库的阴凉霉气,在惨白灯光下悄悄散开。
深蓝硬纸封面,竖着一行褪了色的毛笔字,筋骨还在:
“同仁堂周记,民国六年(丁巳)冬疫事录”
“民国六年?”郑组长瞳孔一缩。1917年?那场快被忘干净的北平大疫?
周教授深吸一口气,像要攒足力气。枯指抚过那行字,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石:“郑组长,各位……这本日记,是我叔祖周济世……民国六年冬,亲笔记下的。”
他抬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或惊的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