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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26章 拦截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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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远的供词墨迹未干,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润州水寨的中军大帐内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冯坤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他猛地站起身,在铺着牛皮地图的帅案前来回踱步,沉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好一个郑元化!好一个钱百万!还有汴京城里那些藏头露尾的国之巨蠹!”冯坤的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霆,“窃取科举核心,贩卖边防机密,里通外域,妄图以国运为赌注!此等行径,与叛国何异!某这便点齐兵马,杀回江宁,拿了那郑元化!再上书朝廷,参倒那些幕后黑手!”

武将的血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冯坤的第一反应便是以雷霆手段,直捣黄龙。

“冯团练使,稍安勿躁!”陈砚秋急忙起身劝阻,他虽然同样心潮澎湃,但深知此事绝不能如此莽撞行事,“冯兄,你的心情砚秋明白。但此刻若直接动兵擒拿郑元化,恐非上策,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致使功亏一篑!”

冯坤停下脚步,虎目圆睁,看向陈砚秋:“陈提举此言何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马文远也已招供,难道还奈何不了他一个郑元化?”

陈砚秋走到帅案前,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摊开的机密文书,冷静地分析道:“冯兄,你想想,郑元化是何身份?他是朝廷派来查办‘谤书’案的钦差,手持王命旗牌,代表的是天子颜面!我们手中虽有马文远的供词,但马文远如今是戴罪之身,其供词的可信度,在朝堂之上必然会被郑元化及其党羽质疑为‘屈打成招’、‘攀诬构陷’。”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我们截获了文书,擒获了北来的萧先生,但郑元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与他有关,将一切推给马文远和钱百万,说他对此毫不知情,是马文远与钱百万勾结北人,欺瞒于他。甚至,他可以反咬一口,说我们拦截使团随员,破坏邦交,是为了掩盖我们在江南办案不力、激起士变的过失!”

冯坤眉头紧锁,他虽然性子刚直,但也并非不通权术,陈砚秋的分析句句在理,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却下来。

“再者,”陈砚秋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冯兄莫要忘了,郑元化背后站着的是蔡京!是掌控朝纲数十年的权相!我们手中关于‘题引’网络指向汴京高层的情报,目前还只是马文远的猜测和孙妙手的指认,缺乏直接、确凿的证据链。若贸然动了郑元化,却无法撼动其背后的根基,那么蔡京一党必然疯狂反扑。届时,不仅你我性命难保,这些好不容易截获的证据,恐怕也会被他们想办法销毁或扭曲。到时候,非但治不了他们的罪,反而可能被他们颠倒黑白,将我们打成破坏朝廷大局的罪人!”

帐内陷入了沉默。火炬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冯坤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陈砚秋深沉如水的眼眸。江风从帐帘的缝隙中钻入,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砚秋所说的,正是此事最棘手之处。郑元化不过是一枚摆在明处的棋子,真正可怕的是其背后那张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关系网。动了棋子,若不能撼动棋手,反而会引来灭顶之灾。更何况,郑元化顶着钦差的身份,有着天然的护身符。

“那……依陈提举之见,该当如何?”冯坤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郑元化逍遥法外,看着这条窃卖国器的链条继续运作?”

“当然不是!”陈砚秋断然道,“此等国贼,必须铲除!否则国无宁日!只是,我们需要策略,需要选择一个最稳妥、最能给予其致命一击的时机和方式。”

他走到那张粗糙的运河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积善堂”货栈和其私人码头的位置。

“眼下,我们成功拦截了这批货物,擒获了萧先生和马文远,郑元化那边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他此刻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方面要设法掩盖自己的罪行,另一方面,也可能狗急跳墙,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我们的选择无非几种。”陈砚秋伸出手指,“第一,如冯兄所言,立即动兵,强行抓捕郑元化。风险极大,成功率低,易引发不可控的冲突,甚至可能被反诬作乱。”

“第二,将目前掌握的所有人证物证,连同奏章,立刻六百里加急送往汴京,通过冯兄在枢密院的关系和赵明烛在皇城司的渠道,直达天听。希望朝廷能派出得力干员,彻查此案。”

冯坤沉吟道:“此策较为稳妥。但……汴京水深,奏章能否顺利送达官家御前?即便送达,蔡京等人会不会从中作梗,拖延、歪曲甚至扣压?等到朝廷的钦差到来,只怕郑元化早已销毁了其他证据,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冯兄所虑极是。”陈砚秋点头,“所以,还有第三策——暂不直接动郑元化,而是利用我们截获的这批货物和擒获的人犯,大张旗鼓地审讯、造势,将‘北人勾结奸商、窃取大宋机密’的风声放出去,但却暂时隐去郑元化的名字。同时,我们暗中加紧搜集郑元化直接参与此事的铁证,特别是他与钱百万资金往来、与‘题引’掮客联系的证据。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比如……他在处理江南士子案中露出更大破绽,或者汴京朝局出现有利于我们的变动时,再行发动,力求一击毙命!”

这是一个更为迂回,也更需要耐心的策略。如同猎人布下陷阱,等待猎物自己踏入,或者等待最佳的射击时机。

冯坤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江宁府的位置,显然在权衡利弊。直接抓捕,快意恩仇,但后患无穷。上奏朝廷,听天由命,变数太大。暗中布局,等待时机,最为稳妥,但也最考验耐心,并且期间可能发生各种意外。

“报——!”帐外突然传来亲兵急促的声音。

“进来!”

一名斥候打扮的兵丁快步进帐,单膝跪地:“禀团练使,江宁府方向有异动!一个时辰前,约有二百余名江宁府衙役和厢军,由郑元化钦差卫队的一名统领带领,突然离开江宁,沿着运河官道,正向润州方向疾行而来!预计最快午后便可抵达!”

帐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郑元化动手了!他显然已经得知交易失败、马文远被捕的消息,这是要强行来要人,甚至可能打算武力抢夺证据!

“来得好快!”冯坤眼中寒光一闪,“他这是做贼心虚,想要先发制人!”

陈砚秋心念电转,郑元化此举,虽然嚣张,但也印证了他的惊慌。他派兵前来,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试探冯坤的态度和底线,看能否凭借钦差的身份压服冯坤,要回人犯和赃物;二是如果压服不成,很可能便会强行抢夺,甚至不惜制造摩擦冲突,将水搅浑!

“冯兄,看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了。”陈砚秋看向冯坤,眼神决绝,“郑元化派兵前来,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狗急跳墙。我们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冯坤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帅案上的证据,又看了看帐外隐约泛白的天色,终于做出了决定。

“直接抓捕郑元化,风险太大,且名不正言不顺。上奏朝廷,远水难救近火。”冯坤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就用陈提举的第三策!某便在这润州水寨,借着操演缉盗的名义,扣下这批赃物和人犯!他郑元化不是派兵来吗?某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冲击我这朝廷经制水军大寨!”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同时,某立刻起草两份奏章。一份明发,奏报在润州操演期间,意外查获北来奸细勾结本地奸商,窃取我朝文书机密,已人赃并获,现将一干人犯暂押水寨审讯。奏章中只提马文远涉嫌,暂不涉及郑元化。另一份密奏,则通过枢密院特殊渠道直送御前,将马文远、孙妙手供词中涉及郑元化及汴京‘题引’网络之事,详细陈明,请朝廷定夺!”

“好!”陈砚秋赞同道,“此乃老成谋国之策!既表明了我们的态度,守住了证据,又将难题抛给了郑元化和其背后之人,看他们如何应对。我们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深挖证据,尤其是找到郑元化与钱百万资金往来的铁证!”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冯坤召集麾下将领,下达命令:水寨即刻起进入战备状态,加强寨墙和码头防御,所有巡逻快船提高警戒,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关押人犯和存放赃物的区域。同时,他亲自挑选精干人手,连夜审讯萧先生及其护卫,试图从他们口中撬出更多关于其身份、目的以及与郑元化交往的细节。

陈砚秋则与墨娘子等人商议,一方面加派人手,严密监视钱百万在润州和江宁的产业及动向,看其是否会转移资产或销毁其他证据;另一方面,则设法通过苏承恩的商界人脉,暗中调查钱百万与郑元化之间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资金输送渠道。

天色大亮时,润州水寨已然壁垒森严,弓上弦,刀出鞘,一派肃杀气氛。而关于“北国细作勾结奸商窃密,被冯团练使一举擒获”的消息,也开始在润州城内悄然流传开来,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陈砚秋站在水寨望楼上,望着运河上逐渐增多的舟船和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那是郑元化派来的队伍正在逼近。

拦截已然成功,但抉择之后,是更激烈的对峙,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他知道,郑元化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将是一场关乎智慧、耐心和勇气的较量。而这场较量的结果,不仅关系着个人的生死荣辱,更关系着这条窃卖国器的链条能否被彻底斩断,关系着这场危险的“国运之赌”能否被中止。

他握紧了冰冷的栏杆,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

无论如何,这一步,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