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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是能活着回去

寅时,天光未明。

暴雨渐歇,乌云仍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倾泻而下。

刘守光率骑兵冲出石盘峪,马蹄踏过泥泞的山道,终于在天云山南麓的山脚停下。战马喘息粗重,口鼻喷出的白雾在冷湿的空气中凝结,又迅速消散。

刘守光翻身下马,靴子深陷泥中,摘下铁盔时,雨水混着未干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转头望向石盘峪方向,那里仍被雨雾笼罩,仿佛是一张嘲弄的脸。

谷中的箭雨,倒下的骑兵,历历在目,那些凄厉的惨叫犹在耳边,可冲出谷口后,竟无一人截杀?

这是什么意思?

用兵的拙劣?还是戏耍?

难道只是像猎人戏弄困兽,射上几箭,看着猎物仓皇逃窜便已满足,连收网的兴趣都没有?

“李思安…”刘守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节攥得发白,元行钦走近时,依旧不知。

元行钦铁甲上的箭痕仍在渗血,雨水冲刷下,血丝蜿蜒如蛇:“将军,我们折了百余骑,竟连一个汴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声音低沉,明显带着压抑的怒意:“另外,探马回报,潮水上游因暴雨溃堤,已经淹了石盘峪…”

之前,元行钦担心中埋伏,曾力劝过刘守光,可他没想到竟是这般儿戏的埋伏,属实令人气恼。但他此刻更关心石盘峪被淹,因为退路没了,粮道也断了,当下的偷袭变成了背水一战。

单廷珪倒是没把石盘峪被淹放在心上,狠啐了一口,骂道:“娘逑的,放几支冷箭就跑,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堂堂正正厮杀…”

他的骂声在山脚下回荡,无人回应,只有山风卷着渐弱的雨丝掠过,倒像是某种无声的讥讽。

“石盘峪被淹了?”

刘守光心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后缓缓点头,沉默不语,目光扫过那些疲惫的骑兵。

他们或坐或立,有人包扎伤口,有人默默擦拭染血的刀,更多人则是心有余悸地紧盯着山谷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索命的恶鬼。

天云山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山脚下,野草倒伏,泥泞中散落着折断的箭矢、丢弃的皮囊,甚至还有几匹战马的尸体,它们是在谷内中箭后硬撑着冲出,最终力竭倒下。

风掠过荒原,带着血腥与潮湿的泥土气息,刘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说不清的潮湿直透肺腑,像是塞进一团湿漉漉的柳絮。

“休整一个时辰。”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如雷:“然后…杀过去!”

杀去哪里,在场的所有人不用问也知晓,固然是最初的计划,但当下的情况也只能杀向汴军大营,唯有冲破汴军大营,才能靠近蓟城,否则不到三日便会无粮可食,毕竟不是三五个人,而是近五千骑军。

元行钦一怔:“将军,我们刚遭埋伏,是否…”

“是否什么?”

刘守光厉声质问,眼中燃起狠厉的光:“如此便被吓到?你想像丧家犬一样去找退路?”他猛地攥紧马鞭,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咔咔”的响声:“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随我杀进汴军大营,我要杀光他们!”

骑兵们闻听此言,纷纷扭头望过来,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是愤怒,是嗜血,是复仇的渴望。

雨停了,但天更暗了。

乌云翻滚,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桑乾河南岸,汴军大营。

急雨的缘故,桑乾河的水位上涨,漫过了临近的滩涂,大片的芦苇被淹得只剩下顶端的芦苇花在水面上摇曳,湍急处的流水声听起来如同某个困兽的呜咽。

李思安的大营沿河而建,连绵数里,营帐如棋盘般规整排列,外围木栅高耸,哨塔上的火把在风中晃动不停,照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蓟城久攻不下,李思安带走了大半精锐,只留下三千兵力守营,另外还有征召来的农夫、流民,人数不少,有两万多。

这些人都是负责运送粮秣物资,有些还是从魏州运粮过来的,尚未离开。虽然这些不列属军中,可一旦打起来,他们也可以拿起兵刃迎敌。

此刻,大营静得出奇。

大部分人都蜷缩在营帐内,听着帐外依旧散落的雨滴敲打篷布的声音,军卒们想着明日是否会被抽调上阵,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壕沟,农夫和流民则想着何时才能离开,是否能拿到那点少得可怜的酬劳。

但不管作何想,大家都想活着。

伙房外的泥地上,一名小卒正捧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小口啜饮。

小卒的年岁不大,顶多也就是弱冠之年,人家都叫他苟贵,两个月前在枣强县附近被强征入伍,来时还穿着种地的短褐,如今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皮甲,腰间挂着的横刀锈迹斑斑,拔出鞘都有些费劲。

“苟贵,听说了吗?蓟城那边又死了几百人…”

身旁的同乡赵六郎低声说着,声音里透着恐惧:“人家说,尸体堆得比城墙还要高,都是踩着往上爬,可还是攻不进去。”

苟贵没吭声,只是盯着粥里漂浮的几粒粟米。

他想起了自家那半亩薄田,想起了病弱的老母,还有刚娶过门的哑妻,自己走的时候,哑妻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算算日子,再有一个月也该生了。

“咱们还算走运,没被带去攻城。”赵六郎胡乱紧了一下皮带,蹲在苟贵身边:“就是不晓得明天会不会轮到咱们?”

苟贵装作豪气地说道:“轮到就轮到,大不了就是死呗,只要能让我冲进城里就行。”

早点攻入蓟城,就能抢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如此便能让家里的日子宽裕些,哑妻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活。

“你俩干什么呢?”

远处传来巡营校尉的呵斥声,两人立刻噤声,苟贵赶忙低头猛扒碗里的粥。校尉提着灯笼走近,火光映出他冷硬的脸,腰间那把锃亮的横刀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还不去巡防?”

校尉踢了赵六郎一脚,又用手中的横刀砸翻苟贵的破陶碗,厉声道:“都给老子警醒点,说不准就会有敌军袭营,要是误了事,老子砍了你们!”

苟贵和赵六郎赶忙起身,恭敬地连连点头。

可等校尉走远,赵六郎却嗤笑一声:“吓唬谁呢?幽州军早被咱们大将军打得缩在城里不敢出来,哪里来的兵力袭营。”

苟贵没接话。

他抬头望向营外,四周静悄悄的,早该亮起来的天空也依旧如墨,只有桑乾河的流水声隐约可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战死的亡魂会顺着河水漂流,一直漂到家乡。

“要是能活着回去…”

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赵六郎愣了愣神,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一阵狂风卷过,天上的大团乌云动起来。

天,终于要亮了。

大营依旧安静,只有哨塔上的火把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随即便被狂风吹散,没人注意到,远处的黑暗中,地面正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