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远郊木材厂的办公室玻璃前。
干瘦黑影一闪而逝,熟练地贴着墙根游走,眨眼间便钻进屋内。
“哥,我没骗你吧,这招儿是不是好使。”
相世安裹着一身寒气撞进来,摇摇晃晃,手里拎着半瓶牛栏山二锅头,晃荡作响。
他咧开嘴,露出白惨惨的牙尖。
相国富心脏猛地一沉!
喉咙里滚出一声喟叹。
——?又是他……每次出现,都像一块甩不脱的烂泥,死死糊在刚有起色的生活上。?
相国富扬了扬下巴,示意弟弟坐到桌子对面。
顺手将半碟蔫巴巴的花生米推过去:“等我全盘接手了你再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话我说过多少次了?别他妈三天两头往这儿窜!”
相世安桀桀冷笑,浑浊的酒气喷在两人之间。
他摊开枯瘦手掌,直伸到相国富眼皮底下。
眼神贪婪浑浊:“当然是来,要钱的。哥,再给点吧,现在是两个人花一份钱……”
“你还没跟那女人断了?!”相国富陡然拍桌,上半身像老虎捕食般前倾,警觉地压低嗓门,“赶紧找份稳定工作,哥给你出钱,寻个好女人结婚!”
怒火烧得相国富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女人?”相世安挑挑眉,翻掌盯着消瘦的指尖,“陈舒蓝那样的女人?哥你别逗了,天天柴米油盐压都压死了,有他妈什么意思!”
这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相国富心里。
妻子深夜伏案算账时疲惫的侧脸,洗得发白起球的旧毛衣,妻子儿子一起嬉笑打闹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又很快被强行压下。
一股尖锐的愧疚,混合着被戳破的狼狈,瞬间攫住相国富。
见兄长脸色骤变,他立刻堆起谄笑,摆手打哈哈:“哎呀哎呀,瞧我这破嘴!喝多了胡咧咧,哥你别往心里去啊!工作嘛,我早就找好啦,稳稳当当的,你放一百个心!”
“什么工作?!”
相国富绷紧的面皮渐渐松动,心底那丝对弟弟浪子回头的期盼,又冒起一缕青烟。死盯着弟弟的脸,试图从那醉眼朦胧中,找到那么点真诚。
“网吧,网管!”相世安拖着长音,手指在桌面轻挑敲击。
半小时后,相世安裹紧相国富那件崭新的皮夹克,兜里揣着刚从抽屉深处拿出来的五千块钱,心满意足消失在门外。
寒风立刻从门缝呜呜灌入,钻进相国富脖颈。
相国富穿着那件洗得松懈变形的旧毛衣,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抽屉空了,心也像是被剜走了一块。那笔钱,是陈舒蓝留给他后天要交的定金。
——怎么办??
相国富怔怔盯着窗外,?脑子里飞快盘算:厂里的废料款?工人的加班费?还是……再拖延一下供应商的货款?
每一种盘算都让他脊背发凉,每一种选择,都在把他推离家庭!?
相国富必须尽快从账面上某个地方,把那五千块像挤脓血一样,一点一点克扣出来!
?更深沉的寒意,并非来自屋外。?
相国富想起半月前那个飘着小雨的深夜,相世安一把从灵堂的大火里将他拽出。
两兄弟缩在路灯阴影里,弟弟手指在泥地上草草画出老宅轮廓,唾沫横飞。
“哥,那小兔崽子,你可得看清楚了!他眼里只有他妈陈舒蓝!现在就这样,等你老了病了,他能给你端碗水?做梦吧!咱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相世安的话,扎破了相国富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他的儿子长大了,长得比他还高、还壮,还要像个男人!
?正是这份无法言说的恐惧,让他们最终达成一桩阴暗交易:早在陈舒蓝带着工人去相家老宅驱赶弟弟之前,相国富便与相世安携手做局。
表面上做做样子离开镇子,私下里,相国富已经把那块宅基地悄然过户到了相世安名下。
几个月后,陈舒蓝意外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了。
而另一边,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相世安歪头盯着游戏画面,指间捻着红彤彤的钞票,心里却在盘算一个倒计时。
圣诞节前夕,相泽燃裹紧羽绒服刚走到校门口,门卫室总板着脸的保安大叔突然探出头。
破天荒叫住他:“喂,那小子!相泽燃是吧?有你的信!”
“我的信?!”
相泽燃脚步顿住,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从小到大他除了小纸条,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信。
“等着!”保安大叔转身钻进小隔间,玻璃窗后那个糊着旧报纸的纸盒子里堆满信件。粗糙手指在里面一阵翻检,片刻后,竟真的递出一封薄薄的信件。
相泽燃疑惑地接过。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带着点长途跋涉的褶皱。
当目光扫过寄件人那一栏时,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上面赫然是“文哥”那熟悉又带着点张狂的笔迹!
“我靠!是文哥!他从部队寄来的!”相泽燃瞬间激动起来,下意识捏住封口想要撕开。
指尖触到信封边缘的刹那,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他迅速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搜索出备注为“大魔头【慎接】”的电话号码,用力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忙音响了很久,长得让相泽燃怀疑刘新成手机是不是掉马桶里了。
就在他烦躁得准备挂断重拨时,听筒里终于传来一阵嘈杂。
刘新成喘着粗气,带着疲累,不耐烦的咒骂一声:“?操!祖宗!刚他妈能坐下喘口气儿,你这电话掐得比阎王爷索命还准!? 别告诉我你是来借钱的啊?免开尊口!老子现在兜比脸还他妈干净!”
熟悉的调侃瞬间冲淡两人之间的距离。
相泽燃噗嗤笑出声:“你丫怎么还是那么不正经啊。小爷找你有正事儿!”
“有屁快放!”信号似乎不太好,刘新成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背景传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嘶……你小子,变声期结束了?操,挺糙啊这小声儿。”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忍住臭骂刘新成一顿的冲动。
手指摩挲信件上文哥的名字,淡淡说道:“我收到信了。”
“你丫上学上傻了吧?你他妈还不如说你收到情书了!我竟然还浪费时间跟你这磨牙……”
相泽燃轻吐唇齿,打断了刘新成的输出:“是文哥寄给我的。”
电话那头,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听筒里陷入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相泽燃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相泽燃还以为信号不好,焦急的“喂喂”几声。
没一会儿,刘新成声音里多了一丝淡然:“嗯,算你乖。寄给你的就是寄给你的,这事儿挺好,下次不用特意告诉我了。”
“你们……又他妈干仗了?”相泽燃敏锐捕捉到那份平静下压抑的暗流,脱口而出快速追问。
“听着,燃子,”刘新成突然严肃压低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你时间不多了。前段时间收到的信儿,周数,在考托福。”
“嗡——”
一股彻骨寒意猛然从相泽燃的脚底板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
相泽燃如坠冰窟,全身力气都被这句话抽空,彻底失去了逗弄刘新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