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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胡沙录 > 第148章 暗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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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春寒裹着细雪,太极殿的金砖被踩得泛着冷光。陈五站在丹墀第三阶,朝服下的鱼符硌着腰腹 —— 那是拓跋濬新赐的 “均田使” 鱼符,玄鸟尾羽的金漆在晨光里发暗,像块压秤的铁。他能听见身后御史台的韩大人咳嗽了一声,声线里带着昨夜翻查账册的疲惫;左边拓跋家的老臣拓跋济摸弄着朝珠,翡翠珠子在袖底发出细碎的响,像是在数什么心思。

“启奏陛下,” 窦荣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铜钟,从东首的汉臣班列里浮出来。这位新科的户部侍郎穿了件月白锦袍,金线绣的云纹在腰间翻卷,活像要把龙案前的御炉炭火都裹进袖里。他扶了扶腰间的羊脂玉牌,牌上 “窦氏盐坊” 四个小字被体温焐得发亮,“盐铁之利关乎国本。臣以为,当仿汉武旧制,设盐铁专营司,由内臣监管,杜绝私贩。”

陈五的手指在鱼符上摩挲。鱼符边缘的玄鸟喙部有处毛糙,是前日甜市铁匠阿铁亲手打磨时留下的 —— 那匠人非说 “官符得带点人间烟火气”。此刻这毛糙硌着指腹,让他想起甜市盐铺前排队的百姓:胡族老妇攥着铜钱数了三遍,汉家汉子把盐罐擦得锃亮,连高车商队的驼铃都裹着盐香。他喉结动了动,正欲开口,却见窦荣的目光扫过来,像片沾了水的丝绸,滑过他腰间的甜灯。

“窦大人说私贩乱价,” 陈五往前半步,玄色朝服的广袖扫过丹墀,“可臣前日在齐州,见官盐库里堆着半人高的盐包,封条上盖着‘窦氏’的朱印。百姓买盐得绕三道弯,先去窦家的米行买粮,再拿粮票换盐票,最后凭盐票去官铺 —— 这到底是私贩乱价,还是官商盘剥?”

殿内响起抽气声。陈五看见窦荣的耳垂瞬间涨红,像被人掐了把的番茄。这位窦侍郎的岳父是皇后的堂兄,上月刚把女儿送进掖庭当女官,此刻正攥着朝服下摆,指节泛白得像雪地里的枯枝。

“陈大人好大的胆子!” 西首的拓跋嵩跨前一步,皮裘上的狼头金扣撞出脆响。他是拓跋拔的亲侄子,新封的镇南将军,腰间悬着太武帝亲赐的 “破阵刀”,刀鞘上的血渍洗得发白,“齐州盐务是窦大人的妻舅在管,窦家世代忠良,岂容你信口雌黄?” 他转向龙案,“陛下,陈五推行均田令以来,处处与贵族作对,前日还把代郡拓跋家的草场文书烧了 —— 这是要拆大魏的根基!”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发烫。这灯是甜市百姓用麦粉和金砂捏的,阿月说 “灯亮着,甜就不会灭”。此刻金砂在灯身游走,聚成 “刃” 字,烫得他掌心发疼。他想起代郡牧民的血泪:老阿爸跪在雪地里,说拓跋家的牧正把他们的冬草场圈了养战马;小阿妹抱着冻僵的羊羔,睫毛上结着冰碴子,说 “阿娘的药引子,得去沙窝子挖”。

“拓跋大人说臣烧文书?” 陈五从袖中抽出半卷焦黑的纸页,“这是代郡草场的旧契,上面写着‘牧民共有’,可背面的私注是‘拓跋家占七成’。臣烧的不是文书,是压在牧民心口的石头!” 他把纸页举过头顶,焦灰簌簌落在金砖上,“陛下,均田令不是要夺贵族的地,是要让荒了的地长庄稼,饿了的人有饼吃 —— 可有人偏要把饼揣进自己的袖筒!”

龙案后的拓跋濬突然咳嗽起来。陈五看见少年皇帝的指节抵着唇,指缝里渗着血丝 —— 这是昨夜批折子到三更的老毛病了。他的目光扫过窦荣腰间的玉牌,又落在拓跋嵩的破阵刀上,最后停在陈五手里的焦契上,像团在灰里扒拉的火星。

“窦卿,” 拓跋濬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鼓,“陈卿说的齐州盐务,你可知情?”

窦荣 “扑通” 跪下,额头抵着砖缝:“陛下明鉴!臣妻舅是个实心眼的,许是下面的人办差不牢。臣愿领旨彻查,定还陛下一个清白!” 他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韧劲,“只是盐铁专营一事,确是为民生计 —— 如今私盐贩子勾结柔然,把盐巴换成战马,这等祸事,不得不防!”

“拓跋卿呢?” 拓跋濬转向拓跋嵩。

拓跋嵩单膝跪地,皮裘在地上拖出条痕:“代郡的事,是臣管教不严。臣愿回代郡,把草场重新分过!” 他的手按在破阵刀上,刀鞘与砖面摩擦出刺耳的响,“但陈五处处针对贵族,长此以往,恐寒了老臣们的心!”

陈五望着两人,突然想起前世在深圳,客户死不承认数据造假时的模样。他摸出甜灯,金砂在灯身流动,聚成 “证” 字 —— 光靠嘴说没用,得有铁证。

“陛下,” 陈五单膝跪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臣愿领旨去齐州查盐场,去代郡查草场。带着玄甲卫,带着御史台的人,查他个水落石出!” 他抬头时,细雪从殿门飘进来,落在睫毛上,“若窦家、拓跋家清白,臣愿免冠谢罪;若有贪墨,还请陛下按律严惩!”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陈五看见崔浩在班列末尾微微颔首,老臣的胡须上沾着细雪,像朵开败的芦花;韩御史攥着朝笏的手青筋暴起,那是昨夜查账时磨的茧子。窦荣的玉牌在腰间撞出闷响,拓跋嵩的狼头扣蹭着皮裘,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准了。” 拓跋濬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却砸得金砖嗡嗡作响,“陈五为巡田使,持朕的‘玄鸟符’,节制玄甲卫、御史台。窦卿、拓跋卿,着你们各自行文,令地方官配合。” 他摸出腰间的玄鸟符,翡翠雕的鸟羽上还留着体温,“陈卿,朕要的是大魏的田清、盐清、人心清。”

陈五接过符,触手生温。他望着龙案上的《均田令》,太武帝的朱批在宣纸上泛着红光,像团烧了百年的火。窦荣和拓跋嵩的谢恩声在殿内回荡,陈五却听见甜市的麦浪声 —— 那是胡汉百姓在田埂上唱的歌,“均田令,甜又香,胡汉一家种麦忙”。

退朝时,细雪已停,檐角的冰锥滴着水,在金砖上敲出细碎的响。陈五走到殿门,被崔浩拽住袖子。老臣的手像块老树根,攥得他生疼:“陈大人,窦家与皇后是表亲,拓跋家的私兵比玄甲卫还精壮 —— 这一趟,你要当心。”

“崔大人,” 陈五笑了笑,“甜市抗柔然时,臣带着三百百姓守望火楼,对面是三千柔然骑兵。那时候臣想,只要百姓的饼还热着,刀山火海也得闯。” 他摸了摸腰间的甜灯,金砂散成 “芽” 字,“如今这饼,是大魏的百姓在揣着,臣就是拼了命,也得护着它不凉。”

崔浩的眼眶红了。他从袖中摸出个布包,塞给陈五:“这是齐州盐司的旧账,韩御史昨夜翻了半宿。窦家的盐引,每十张就有一张没盖官印 —— 他们拿官盐当私盐卖,赚双份的钱。”

陈五打开布包,账册的纸页发黄,墨迹却清晰:“窦氏盐坊,三月十五,官盐出库一千石,私卖五百石,余五百石入‘内库’。” 他的手指在 “内库” 二字上摩挲,想起窦荣腰间的玉牌 —— 那玉牌的纹路,和账册上的 “内库” 印一模一样。

“谢崔大人。” 陈五把账册收进袖中,“臣这就去西市,找李昭和阿史那云。玄甲卫和胡骑都备好了,明日卯时出发。”

崔浩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陈大人,代郡的拓跋家有座狼头祠,祠里供着太武帝赐的狼首剑。那剑的鞘上,刻着‘与国同休’四个字 —— 你若查到他们贪墨,记得把剑也带回来。”

陈五脚步一顿。他想起拓跋拔老将军,想起那白眉上沾着泪说 “愿给均田令当马前卒” 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崔大人放心,臣查的是贪墨,不是忠良。”

西市的马厩里,李昭正给玄甲卫的战马喂豆饼。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甲叶上的刀痕是甜市抗柔然时留下的,每道都像道疤,刻着大魏的血。阿史那云的胡骑站在边上,狼头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角的红绸是甜市百姓送的,说 “护着咱们的地”。

“大人,” 李昭把最后一块豆饼塞进马嘴,“玄甲卫三百人,都是跟着您打过甜市的。阿史那将军的胡骑二百,说‘查草场,得有懂草的人’。”

阿史那云拍了拍腰间的狼头刀:“陈大人,代郡的草场,哪块是肥的,哪块是瘦的,我闭着眼都能闻出来。拓跋家的牧正要是敢藏草,我扒了他的皮当褥子!”

陈五笑了。他摸了摸李昭的玄甲,甲叶上还留着甜市校场的血渍;又拍了拍阿史那云的狼头刀,刀鞘上的铜钉是甜市铁匠打的,“阿铁说,这钉子得钉得深,像均田令扎在地里的根。”

“大人,” 阿史那云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我派细作去代郡,听说拓跋家的牧正把冬草场圈了,养的不是战马,是从南朝买来的种马 —— 那马的牙口,都是三岁的嫩马,根本上不了战场。”

陈五的甜灯又烫了。金砂聚成 “马” 字,像匹在灯身奔腾的小马。他想起崔浩说的狼头祠,想起那把 “与国同休” 的剑,攥紧了袖中的账册:“走,先去齐州。窦家的盐,得先晒在太阳底下。”

出西市时,甜南从街角跑过来,小辫上的红绳晃得像火苗。她举着个油纸包,里面是阿月烤的甜饼,饼面还留着指印:“阿爹,阿娘说路上吃,凉了就不脆了。”

陈五蹲下来,把甜南抱在怀里。小姑娘的脸冻得通红,却暖得像团火:“小南乖,在家听阿娘的话,等阿爹回来,带你去田埂上追蝴蝶。”

“拉钩!” 甜南伸出小拇指,“阿爹要是骗我,就变成大灰熊,被小南的草环套住!”

陈五的眼眶酸了。他钩住甜南的小拇指,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拉钩,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