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北岸的晨雾还没散透,他站在土坡上,望着远处如黑蚁般移动的队伍 —— 羽林卫的玄甲在雾里泛着冷光,并州兵的红缨像跳动的火星。太武帝的援兵到了,五千羽林卫、三万并州兵,还有二十车从彭城调来的精铁箭簇,堆在营前像座小山。
\"大人!\" 周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铠甲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羽林卫的张统领说,他们的陌刀队已经整备完毕;并州兵的李将军说,他的骑射手能在三百步外射穿船板。\"
陈五没回头。他望着淮水,水面浮着碎冰,像撒了把白盐。七天前他在泗水救下周铁时,也是这样的晨雾,现在雾里多了玄甲和红缨,却少了几分暖意。他摸了摸腰间的甜灯,金砂在掌心凝成箭头状 —— 这是甜灯第一次指向淮水南岸,可箭头尾端却缠着乱麻似的金砂,像团解不开的结。
\"去把李将军和张统领叫过来。\" 他说,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两位将军来得很快。张统领的陌刀扛在肩上,刀身映着晨雾,泛着青灰色;李将军的骑弓搭在臂弯,弓弦是用二十股牛筋绞成的,油光发亮。
\"陈大人,\" 张统领抱了抱拳,\"末将的陌刀队专破重甲,刘宋的步卒要是敢上岸,末将砍他们像切豆腐。\"
李将军拍了拍腰间的箭囊:\"末将的骑射手能在船舷上钉满箭,让他们的弩手不敢露头。\"
陈五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想起三天前在济州城墙上,张猛的士兵用麻绳捆着断腿,咬着布片修城墙;想起鲁郡的赵安,把最后半块药饼塞给染病的孩子,自己咳血咳得说不出话。他摸出怀里的麦饼,掰成两半,递给两位将军:\"吃。\"
张统领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麦屑掉在玄甲上:\"甜的。\"
\"甜的。\" 陈五说,\"可刘宋的船在淮水里,咱们的刀够不着,箭射不穿。\"
两位将军的脸色沉了下来。李将军走到土坡边缘,望着南岸:\"刘宋的楼船有三层,船舷包着铁皮,咱们的箭射上去,跟挠痒痒似的。他们的床弩能射五百步,咱们的骑射手还没靠近,就被打成筛子了。\"
张统领用陌刀戳了戳地面:\"他们的艨艟战船吃水浅,能贴着岸边跑,咱们的陌刀队追不上,砍不着。\"
陈五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太武帝的手诏,最后一句是 \"朕要淮水以南的田,种大魏的稻\";想起阿月绣的淮水图,南岸的田垄用金线绣着,现在金线被刘宋的战旗盖住了。他转身对周铁说:\"去把老周叫来。\"
老周是甜州的老猎户,现在是陈五的 \"火攻参谋\"。他瘸着腿过来,手里攥着个陶瓶,里面泡着晒干的乌头叶:\"大人,您要的毒箭,末将用乌头汁泡了三批,见血封喉。\"
陈五接过陶瓶,乌头的苦味刺得他鼻尖发酸:\"老周,你在淮水打了三十年鱼,说说看,刘宋的船最怕什么?\"
老周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河:\"船怕火,怕浅滩,怕撞。可刘宋的楼船吃水深,咱们的小船靠近不了;他们的艨艟吃水浅,可跑起来比鱼快。要说最怕的... 怕是风。\"
\"风?\"
\"对,\" 老周用树枝戳了戳 \"淮水\" 两个字,\"淮水的风邪乎,上午刮北风,下午刮南风。刘宋的楼船靠帆,风一转向,他们就得落帆,船速慢得跟乌龟爬。\"
陈五的眼睛亮了。他望着淮水,水面的碎冰被北风吹得往南岸漂,突然想起三天前泗水之战,刘宋的骑兵绕后时,风也是从北边来的。他摸出甜灯,金砂在掌心转成漩涡状 —— 这是甜灯第一次示警中带着指引。
\"李将军,\" 他说,\"你带骑射手埋伏在东岸的芦苇荡,等南风一起,射火箭烧他们的帆。\"
\"张统领,\" 他转向陌刀将,\"你带陌刀队藏在西岸的土坡后,等他们落帆减速,冲上去砍船桨。\"
\"老周,\" 他拍了拍老猎户的肩,\"你带二十条渔船,装上火油和引火草,藏在中流的暗礁后面,等他们的船乱了,点着了往船堆里撞。\"
周铁的眼睛也亮了:\"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等南风。\" 陈五望着天空,云层正在变薄,\"今天下午。\"
南风是在未时二刻来的。陈五站在土坡上,看见芦苇荡的芦苇往北岸倒,知道风转向了。他举起令旗,红色的旗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 这是总攻的信号。
李将军的骑射手最先动了。他们从芦苇荡里冲出来,每人背着两袋火箭,弓弦拉得像满月。第一支火箭划破天空时,刘宋的楼船还在往北开,船帆鼓得像满涨的云。火箭扎进船帆,火舌瞬间窜起,把 \"刘\" 字旗烧了个窟窿。
\"敌袭!\" 刘宋的喊叫声从南岸传来。楼船的弩手慌忙调转床弩,可船帆着火后,船速慢了下来,弩箭射偏了,扎进北岸的泥里。
张统领的陌刀队跟着冲了。他们举着盾牌,趟过齐腰深的河水,陌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最近的一艘艨艟战船还没反应过来,船桨刚露出水面,陌刀就砍了上去 —— 船桨是木头做的,被砍成两截,战船立刻打了个转,撞在旁边的楼船上。
老周的渔船是最后动的。二十条小船从暗礁后面窜出来,船头绑着浸满火油的棉絮,像二十支燃烧的箭。刘宋的水兵忙着救火、修桨,没注意到小船已经靠近。第一艘渔船撞在楼船的船舷上,火油溅得到处都是,楼船瞬间成了火团,水兵们跳河时被火烧得哇哇乱叫。
陈五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望着南岸的混乱,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他带着二十个农夫用锄头赶跑了山贼;想起上个月在鲁郡,他用麦饼换百姓的竹矛,组成了第一支民壮军。现在他有了羽林卫、并州兵,有了火攻、陌刀,有了老周的渔船,淮水南岸的田,该收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刘宋的中军楼船突然升起了黄旗。陈五看见船尾的绞盘开始转动,粗粗的铁链被拉起来,链头拴着个黑黢黢的东西 —— 是铁锚,足有半人高,砸进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楼船稳住了,船帆虽然烧了,但备用的船桨被摇起来,战船重新开始移动。
\"弩车!\" 刘宋的喊叫声再次响起。
陈五的瞳孔骤缩。他看见楼船的甲板上支起了五架床弩,箭簇比之前的更粗,箭头涂着亮红色 —— 是毒箭。李将军的骑射手还在放火箭,可床弩的箭雨已经覆盖了芦苇荡,骑射手们纷纷落马,有的被箭扎穿胸口,有的被箭削断大腿,血把芦苇荡染成了红色。
张统领的陌刀队还在水里。他们的盾牌挡不住床弩的粗箭,陌刀砍在船舷的铁皮上,只留下白印子。陈五看见张统领的陌刀砍断了第三支船桨,自己却被一支毒箭扎穿了左肩,玄甲上的血像开了朵红花。
老周的渔船撞沉了两艘艨艟,可剩下的战船围成了圆阵,用船桨拍水,掀起的浪头把渔船掀得东倒西歪。老周的船被浪打翻了,他在水里扑腾着,手里还攥着半截燃烧的棉絮。
陈五的令旗掉在地上。他望着南岸的火光,望着芦苇荡的血,望着水里的陌刀将,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他摸出甜灯,金砂散成了乱麻,再也凝不成形 —— 这是甜灯第一次失效。
\"收兵!\" 他吼道,声音哑得像破锣。
撤退的号角是在申时三刻吹响的。陈五站在土坡上,望着残兵们拖着伤腿往回走,羽林卫的玄甲上沾着血和泥,并州兵的红缨被血浸透,像蔫了的花。张统领被抬回来时,左肩的箭还插着,他咧着嘴笑:\"大人,末将砍了三支船桨,够换三亩水田不?\"
陈五蹲下来,帮他拔箭。箭头倒刺勾着肉,张统领疼得直抽气,眼泪掉在玄甲上:\"大人,末将没给羽林卫丢脸。\"
\"没丢脸。\" 陈五说,\"你砍的船桨,我记在功劳簿上。\"
老周是最后回来的。他浑身湿透,怀里还抱着那个泡乌头叶的陶瓶:\"大人,末将的渔船沉了七条,可烧了他们五艘船。\"
\"好。\" 陈五说,\"你烧的船,我记在功劳簿上。\"
李将军的骑射手只剩一半。他跪在陈五面前,手里攥着支断箭:\"大人,末将没护住兄弟,求您罚。\"
陈五把他扶起来:\"要罚,罚我。是我没算到他们有备用船桨,没算到他们的弩车有毒箭。\"
夜晚的营火特别暗。陈五坐在帅帐里,面前摆着刘宋的船图 —— 是从战死的水兵身上搜来的。船图上标着 \"楼船吃水七尺,艨艟吃水三尺,弩车射程五百步\",还有一行小字:\"淮水风乱,需备双帆双桨。\"
他摸出甜灯,金砂在掌心慢慢凝成狼形,狼的嘴里叼着根芦苇。他突然想起老周说的 \"浅滩\"—— 淮水南岸有片芦苇荡,水浅的地方只到马肚子,刘宋的楼船进不去,艨艟虽然能进,但船底容易卡石头。
\"周铁,\" 他说,\"去把阿月的淮水图拿来。\"
阿月的淮水图是用细绢绣的,青碧的水纹里藏着七十二处浅滩,每处都用金线标着 \"可涉\"。陈五的手指停在 \"白鹭洲\" 三个字上 —— 那里是浅滩最集中的地方,芦苇密得能藏千军。
\"老周,\" 他喊了一嗓子,\"白鹭洲的水,最深能到哪儿?\"
老周凑过来看图:\"白鹭洲的中心水深三尺,边上只到小腿。刘宋的楼船进不去,艨艟能进,但船底是平的,卡着石头就动不了。\"
陈五的眼睛亮了。他摸出炭笔,在图上画了个圈:\"咱们明天夜里去白鹭洲,用竹筏运陌刀队,藏在芦苇里。等刘宋的战船靠近,用竹篙顶他们的船底,让他们卡石头。\"
\"那弩车呢?\" 周铁问。
\"李将军的骑射手在北岸放火箭,引他们的弩车转向。\" 陈五说,\"张统领的陌刀队从东岸包抄,砍他们的船桨。老周的渔船装上火油,从西岸冲,烧他们的帆。\"
周铁笑了:\"大人,这招叫 ' 芦苇里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