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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胡沙录 > 第125章 仓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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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的青骢马踏过田埂时,稻穗正扫着他的靴面。

九月的阳光像化开的蜜,晒得新翻的泥土泛着油光。他翻身下马,蹲在田垄边,指尖掠过沉甸甸的稻穗 —— 颗粒饱满,压得茎秆弯成月牙。田埂上的老农拄着锄头笑,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泥星子:“陈大人,您看这穗子,比去年还沉!”

“王阿公,” 陈五摘了粒稻子放在掌心,“去年亩产三石,今年能有四石?”

“四石五!” 老农拍着大腿,“您教的浸种法、轮作术,比菩萨显灵还管用!” 他指了指远处的晒谷场,十几个娃娃追着麻雀跑,怀里抱着新收的稻穗,“您瞧那小栓子,去年还瘦得像根芦柴棒,现在能扛半袋米了!”

陈五望着小栓子泛红的脸蛋,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 —— 那孩子蹲在墙根啃树皮,肚皮鼓得像吹胀的羊皮袋。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符,符面的云纹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阿史那云的手。“阿公,” 他说,“今年的公粮留足了?”

“留足了!” 老农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叠田契,“您看,寺里退的三十顷地,我们分了二十顷,留十顷做义田。义仓的米够全村吃半年,连去年涝灾都没动!” 他突然压低声音,“前日里有个游方僧在村口转悠,被我家小子拿扫帚赶跑了。现在谁还信那劳什子佛?我家灶王爷的画像都换了 —— 画的是您和陛下!”

陈五的眼眶热了。他想起灭佛诏颁布那日,太武帝在显德殿摔碎的茶盏;想起智空禅师的鎏金佛像被熔成铜钱时,溅起的铜水像血;想起老张的坟头,今年春天冒出了两株野菊。他站起身,青骢马打了个响鼻,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惊得晒谷场的娃娃们欢呼着跑过来。

“陈大人!陈大人!” 小栓子举着稻穗扑过来,“我阿娘说,等收完稻子,要给您做糖糕!”

陈五弯腰抱起他,稻穗的清香混着孩子身上的奶味钻进鼻腔。“糖糕要留着给你吃,” 他说,“你吃胖了,阿娘才高兴。” 小栓子的手突然摸到他左腕的刀疤,那是圆觉的木棍砸的,“疼么?”

“不疼。” 陈五摸了摸孩子的头,“这疤是甜的。”

日头偏西时,陈五回到县衙。后堂的案上堆着二十七个郡县的田册,封皮上的朱砂印泥还没干透。他解下外袍,露出左臂缠着的粗布 —— 旧伤虽好了,每逢阴雨天还会抽痛。小李端着茶进来,右手的断指已经结了痂,端茶时手腕微微发颤:“大人,这是王二婶送的新茶,说比去年的香。”

“搁这儿。” 陈五翻开第一本田册,“江州的寺田退了九千顷,均给了一万三千户;冀州的普济寺拆了,木料盖了八所村学……” 他的手指停在 “代郡” 那页,“代郡的法藏寺?不是说全拆了么?”

“回大人,” 小李凑过来,“法藏寺的主持圆寂前留了份遗嘱,说要把剩下的二十顷地捐作义田。县尉说,那老和尚临终前念了首诗,什么‘佛在田间,不在庙堂’。”

陈五笑了。他想起法藏寺自焚那日,焦黑的尸体旁滚着个铜磬;想起普济寺的年轻和尚还俗后,教老和尚扶犁的模样。他摸出支狼毫笔,在 “代郡” 页边批了行小字:“义田立碑,刻‘魏民同耕’。”

“大人,” 小李欲言又止,“昨夜巡城时,在西市逮了个形迹可疑的人。他怀里揣着张崔府的旧帖,还骂您是‘灭佛的屠夫’。”

陈五的笔顿了顿。他想起崔浩被诛三族那日,太武帝的诏书在显德殿飘得像雪;想起圆觉在刑场喊 “陈五,你会遭报应”,血沫溅在他的官服上。“放了吧,” 他说,“他骂我,总比拿刀子捅百姓强。”

“可……”

“去把今年的《均田成效疏》誊抄一遍,” 陈五打断他,“明早我要带着上平城。”

小李退下后,陈五独自坐在案前。烛火映着田册上的数字,像跳动的星子。他想起三年前在显德殿,自己浑身是血地跪着,太武帝的手在发抖;想起阿史那云的符救他时,迸出的火星;想起阿莺举着糖人说 “阿爹种的田,能让全天下的娃娃都吃上糖”。

“老张,” 他轻声说,“今年的稻子,比你在时还壮。”

平城的城墙是在卯时末看见的。陈五勒住马,望着城楼上的玄鸟旗 —— 旗面洗得发白,却比从前更招展。周铁策马过来,铠甲上的鱼鳞纹被晨露打湿,“大人,陛下在显德殿等您。”

显德殿的门槛还是那么高。陈五跪在丹墀下,望着御座上的太武帝 —— 皇帝的鬓角全白了,龙袍下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案上堆着他的《均田成效疏》,“五十年无饥馑” 六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

“陈五,” 太武帝的声音像陈年的酒,“你说大魏的粮食,五十年内不会出问题?”

“陛下,” 陈五抬起头,“寺田退了三十六万顷,均给了八十二万户;新开荒田十七万顷,其中五顷以上的良田占三成。今年的秋粮,比太延元年多收了两成五。义仓的存粮,够全国百姓吃三年。” 他摸出怀里的田册,“这是各地的粮册,每笔数字都盖着县尉的印。”

太武帝接过田册,指尖抚过 “青禾村” 的记录。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一起:“朕记得太延三年,洛阳的米价涨到一石十贯,百姓啃树皮的声音,朕在显德殿都听得见。现在呢?西市的米价跌到一石两贯,连酒肆的伙计都能吃上白米饭。”

陈五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王二婶的孙子蹲在墙根啃树皮;想起去年冬天,平城的雪下了三尺,义仓开仓放粮时,百姓排的队绕了半座城。“陛下,” 他说,“均田不是分地,是分希望。百姓有了地,就有了盼头;有了盼头,就肯把日子过瓷实。”

太武帝站起来,龙袍扫过满地的奏疏。他走到陈五面前,伸手要扶,又缩回来 —— 陈五的官服上还沾着稻穗的碎屑,像撒了把金豆子。“朕要给你记首功,” 他说,“封你为镇北大将军,兼领司农卿。”

陈五的心跳得厉害。他想起漠北追剿马贼时,太武帝拍着他的肩说 “你是朕的刀”;想起显德殿里,皇帝的手按在他断指的伤口上,说 “你的命,比朕的玉印金贵”。“陛下,” 他说,“臣不要封赏,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再过十年,” 陈五望着殿外的天空,“能看见大魏的娃娃们,都不记得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太武帝的眼眶红了。他转身走向龙案,抓起狼毫笔,在《均田成效疏》上批了行大字:“陈五之功,在社稷,在千秋。” 墨汁滴在 “五十年” 三个字上,晕开团黑红,像朵开在纸页上的花。

“陈五,” 太武帝说,“明日朕要去籍田,亲自扶犁。你陪朕去。”

陈五退出显德殿时,天已经大亮。他站在丹墀上,望着宫墙外的市集 —— 挑担的、卖糖的、耍杂的,人声像涨潮的河。小栓子那样的娃娃们跑过,手里举着糖人,笑声撞在宫墙上,又弹回来,撞得人心发颤。

“大人,” 周铁递过马缰,“回府么?”

“不,” 陈五翻身上马,“去西市。”

西市的糖摊前围了群孩子。陈五下了马,摸出两文钱,买了个糖骆驼 —— 糖丝拉得细,骆驼的眼睫毛都看得清。他捏着糖骆驼往回走,路过街角的茶棚时,听见两个老头在唠嗑:

“听说陈大人又要去北边巡田?”

“可不是!前儿个还见他在城外教老农育秧苗呢!”

“这官儿,和别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别的官儿骑高头大马,他骑青骢马;别的官儿穿绸缎,他穿粗布;别的官儿见了百姓绕道走,他蹲在田埂上和人说话,裤脚沾着泥都不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