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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胡沙录 > 第123章 龙案血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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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被抬进显德殿时,殿外的更鼓刚敲过三更。

殿内的鎏金铜鹤灯烧得正旺,火光映着太武帝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像条盘着的火龙。皇帝原本伏在案前批折子,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玉笔 “啪嗒” 掉在《均田疏》上,墨汁溅在 “寺田占民” 四个字上,晕开团黑红。

“陈五!” 太武帝踉跄着扑过来,龙靴踩皱了满地的奏疏。他伸手要扶,又缩回来,指尖悬在陈五染血的官服前直抖 —— 陈五右肩的刀伤还在渗血,浸透了半边衣襟;左小臂缠着的粗布绷带结着黑痂,散发着腐肉的腥气;左手小指齐根而断,裹着的纱布里渗出暗红的血珠,像串风干的枸杞。

“陛下...” 陈五想行礼,喉间涌上腥甜,呛得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太武帝的龙袍上,在玄色织金纹里开出朵小花。太武帝猛地扯过案上的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锦被上的玄鸟纹擦过陈五的脸,带着龙涎香的温度。

“传太医令!” 太武帝回头吼,声音像炸雷。殿外的小黄门撞翻了铜盆,“哐当” 一声,惊得梁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走。陈五望着皇帝泛青的眼圈,想起三天前密诏里的歪月亮 —— 太武帝这半年为均田的事操劳,眼角的皱纹深了,连鬓角都添了银丝。

“陛下,臣... 不打紧。” 陈五攥住太武帝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皇帝一颤。他摸出怀里的田册,纸页上的血渍已经干透,“这是江南七郡的寺田数目,大云寺占田三千顷,普济寺藏粮五万石,僧众私养的护院比县兵还多... 他们的田契,都盖着崔府的印。”

太武帝接过田册,指尖抚过 “南朝兴福寺” 的旧刻。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龙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陈五看见他脖颈的青筋跳了跳 —— 那是要动雷霆之怒的征兆。“崔浩那老匹夫,” 太武帝咬着牙,“朕前日还信他说‘寺僧皆善’,原来他的善,是拿百姓的骨头熬油点长明灯!”

殿外传来太医令的脚步声。太武帝却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跪在榻边,亲手解陈五的绷带。右肩的刀伤翻着白肉,混着紫黑的毒斑;左小臂的毒已经漫到肘弯,皮肤肿得发亮,像泡在醋里的猪肝。太武帝的手抖得厉害,解到最后一层纱布时,纱布粘在伤口上,陈五疼得倒抽冷气。

“疼么?” 太武帝轻声问,声音哑得像破了的胡笳。陈五摇头:“比淮南战场的箭伤轻。” 他想起建安二十三年,自己中了匈奴的毒箭,是太武帝用嘴吸他的伤口;想起太延元年,他在黄河冰面救起落水的皇子,皇帝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说 “陈五的命,比朕的玉印金贵”。

“他们还杀了老张。” 陈五说,“护我的亲卫,姓张,跟着我八年了。最后一刻还替我挡刀,血溅在我脸上... 温的。” 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符,符面的云纹被血浸得发亮,“阿史那云的符救了我,可老张的符,是他的命。”

太武帝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抓起陈五的左手,看着断指的伤口,喉结动了动:“你女儿阿莺,上个月还在御花园问朕‘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她拿糖人哄小皇子,说‘阿爹种的田,能让全天下的娃娃都吃上糖’。”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朕给你撑腰,撑成这样?”

陈五的眼泪混着血滴在锦被上。他想起阿莺的小豁耳布老虎,想起她奶声奶气的 “阿爹要乖,不许受伤”。他抓住太武帝的手,把田册按在皇帝掌心里:“陛下,江南的百姓在等。青禾村的王二婶说,她孙子长这么大,头回吃白米饭;赵阿公说,他死了要刻碑,写‘陈五均田,百姓得活’。”

太武帝 “腾” 地站起来,龙袍扫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盏摔在地上,碎成八瓣,茶水渗进《崔尚书谏均田疏》里,把 “不可夺寺产” 四个字泡得模糊。他大步走到殿外,仰头望着星空,玄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团烧不尽的火。

“传崔浩!” 太武帝的声音穿透夜色,“传宗正卿、大鸿胪、五兵尚书!半个时辰内不到显德殿,按抗旨论!”

陈五听见殿外的马蹄声、脚步声、惊呼声。他望着太武帝的背影,看见皇帝抬手抹了把脸 —— 那是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动作,每次要下死命令前,太武帝都会这样。

崔浩是被架进来的。他穿着月白寝衣,发冠歪在脑后,看见陈五时瞳孔猛地收缩,嘴角抽了抽:“陛下,陈大人这是... 遇了山匪?”

“山匪?” 太武帝冷笑,把田册摔在崔浩脚边,“山匪能有崔府的印?山匪能买通金刚门、买通三十个寺的护院?山匪能让大云寺的粮仓堆成山,百姓啃树皮?” 他抓起陈五的左手,“你看看!这是镇南将军的手!是替朕打天下的手!现在少了根指头,是被你崔家的刀砍的!”

崔浩的脸白得像纸。他捡起田册,翻到 “崔府代持” 那页,手开始发抖:“陛下明鉴,老臣... 老臣并不知情!”

“不知情?” 太武帝抽出陈五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木刺还沾着血,“这刀砍过慈云寺的恶僧,砍过大云寺的护院,砍过崔府的刺客。每道刀痕,都是百姓的血!” 他把刀架在崔浩脖子上,“你说不知情?那朕问你,去年朕要查寺田,是谁说‘沙门不持兵,不敛财’?上个月朕要开义仓,是谁说‘寺粮要做法事,动不得’?”

崔浩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陛下息怒!老臣糊涂!老臣被奸人蒙蔽!”

太武帝甩开刀,刀 “当啷” 落在崔浩脚边。他转身看向陈五,目光软了些:“陈五,你说,该怎么办?”

陈五望着窗外的星空。他想起大云寺的粮仓,想起老张的坟,想起王二婶的米饼。他摸了摸怀里的密诏,摸了摸女儿的画像,摸了摸青铜符。“陛下,” 他说,“南朝遗寺占田百万,僧众不耕不战,却要百姓养着。这不是佛,是蛀虫。要均田,先灭佛。”

太武帝的眼睛亮了。他大步走到龙案前,抓起狼毫笔,墨汁在砚台里溅起水花。“好个灭佛!” 他说,“朕要下旨:拆寺观,收寺田,僧尼还俗,铜佛铸钱!敢有藏匿寺产者,诛三族!”

陈五看见他写诏书时手抖得厉害,“灭佛诏” 三个字的最后一竖,拖出条血痕 —— 是笔锋划破了指尖。太武帝把诏书按在龙印上,朱砂染在指腹的伤口上,红得刺眼。

“陈五,” 太武帝把诏书递给陈五,“你替朕去宣旨。等伤好了,带着朕的虎符,去江南、去河北、去关陇。见一座寺拆一座,见一个恶僧抓一个。” 他摸了摸陈五的头,像摸阿莺的小豁耳,“朕要让天下人知道,魏国的地,姓拓跋;魏国的粮,喂百姓;魏国的佛,得听朕的!”

陈五接过诏书,诏书的温度透过纸背传来,像太武帝的掌心。他望着殿外的天色,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玄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团燃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