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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墨海拾遗与陋室惊鸿

陈五卸了官印后,驸马府的日子反倒比从前更亮堂。拓跋清把西厢房改成书斋,推开窗就能望见庭中那株老梅,枝头的新雪映着晨光,细碎得像撒了层糖霜。他盘腿坐在新编的竹席上,面前摊着厚厚一沓桑皮纸,笔尖蘸饱墨汁时,恍惚又回到穿越前熬夜写方案的日子。甜灯搁在砚台旁,金砂聚成 “溯” 字 —— 他得趁记忆还未被大魏的风沙磨平,把前世那些碎片从脑海里打捞出来。第一笔落下的是《天工开物》冶铁篇,风箱的构造图画得歪扭,推拉杆的尺寸却标得分毫不差,墨迹在 “活塞式双动风箱” 旁晕开个小点,他突然想起甜市铁匠阿鲁浑 —— 那鲜卑汉子总嫌牛革风箱费劲,若瞧见这图,怕要拎着整只烤羊来换。第二页是《纪效新书》的鸳鸯阵,十二人小队的站位用朱砂圈点,笔锋扫过 “狼筅” 二字时,耳畔似响起涂中县暴动那夜,李昭带人持竹枪逼退护院的呼喝。纸页翻动间,墨香混着窗外的梅香,渐渐垒成小山。写着写着忽觉不对,忙把 “水泥配方” 里的 “硅酸盐” 划掉,改作 “石灰混黏土再掺糯米汁”,末了又添个小注:河阴县产黏土者色青,慎用。午后的日影斜过窗棂,陈五正默写《论语?先进篇》,笔尖悬在 “未知生,焉知死” 上方迟迟未落。拓跋清端了碗羊奶羹进来,珊瑚簪子碰着碗沿叮当响:“歇会儿,眼瞧要钻进纸里去了。” 他接过碗暖手,羊奶的热气呵在纸上,把 “有教无类” 四个字晕得模糊。“清儿,” 他指着那句批注,“若在甜市学馆加开夜课,教佃户认地契上的字……” 话未说完,前院传来李昭与人争执的嗓音。“崔司徒容禀,驸马爷吩咐了,这几日闭门谢客 ——”“某是客?” 崔浩的声音像块老檀木,沉而温润,“某是他丈人叔!”

陈五搁下碗就往外迎。崔浩已穿过月洞门,银须上沾着雪沫,月白襕衫外罩了件玄狐裘,手里拎的食盒滴着油渍,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平城新开的炙鸭铺子,” 他举了举食盒,“掌柜说是用果木烤的,甜中带焦。” 眼角余光却扫见西厢房里满桌散纸,脚步不由自主拐过去,“嗬!陈驸马这是要着书?” 陈五喉头一哽,来不及遮挡,崔浩已抽走最上面那页。纸上画着曲辕犁的分解图,铁犁铧的倾角标着 “入土省力三成”,老司徒的指尖在 “活动犁评” 四字上摩挲,眉头渐渐锁成川字:“此物…… 比直辕犁灵便?”“直辕犁转弯费力,” 陈五蘸墨在空白处补画,“曲辕拐过来,牲口省劲,地头也能多犁半垄。” 崔浩突然伸手探向另一沓纸 —— 那页记着《齐民要术》的轮作法,朱笔在 “豆科固氮” 旁批了句 “慎言神鬼”,可 “麦豆轮种增三成收” 的字样到底被老司徒瞧了去。“麦收后种豆……” 崔浩捻须沉吟,“《汜胜之书》只说‘田欲岁易’,倒未提这般轮替。”

书案角落摊着本蓝布册子。崔浩信手翻开,迎面撞见篇墨迹未干的《陋室铭》,简体字横平竖直如刀削斧凿,惊得他银须微颤:“斯是陋室,” 老司徒念得极慢,“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 指尖悬在 “草色入帘青” 上久久不动,忽又急翻几页,撞见《岳阳楼记》里 “先天下之忧而忧”,喉咙里滚出声模糊的叹息。待看到《孙子兵法》残篇上朱笔勾画的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竟连呼吸都屏住 —— 半年前甜市夜战,陈五正是带人藏进地窖才躲过柔然骑兵的火箭。最底层的桑皮纸裹着细麻绳。崔浩解绳时手有些抖,展开竟是幅《禹贡地域图》,江河脉络用赭石勾勒,山脉走向以青黛晕染,各州特产蝇头小楷标注其间:“扬州漆器”、“荆州犀角”、“雍州玉石”…… 老司徒突然抓起案头裁纸刀,刀尖点在 “淮水” 二字上:“去年你奏请疏浚芍陂,原是根据这个?” 不待回答又指向徐州方位,“此处标‘石炭’,可是能燃的黑石?” 陈五刚点头,崔浩已扯过算筹开始推演:“若依此图重修漕运,从洛阳运粮到平城能省几日?耗多少民夫?”

暮色爬上窗纸时,食盒里的炙鸭早凉透了。崔浩仍攥着那叠水利笔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页边角被汗浸得微卷。“开渠设闸,分沙减淤……” 他喃喃念着陈五的批注,突然抬眼,“这些道理,你从何处悟来?” 书斋里烛火一跳,将两人影子投在满墙书稿上,犹如置身墨色丛林。陈五望向庭中老梅,枝头积雪正簌簌落下:“司徒可记得甜市屯田?那年春旱,王二牛带人在沙地挖坎儿井 —— 百姓为活命时,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我不过把他们试过的对错,记在纸上罢了。” 崔浩缓缓起身,玄狐裘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自己编的《五寅历》,又翻开陈五稿本里算日食的公式,枯瘦手指在 “黄白交角” 四字上来回描画。“某编历时访遍司天台旧档,” 银须在烛光里轻颤,“不及你这一页纸通透。” 窗外传来更鼓声,老司徒忽将稿本紧贴胸口,像护着初生婴儿:“这些纸…… 驸马爷打算如何处置?”“不过闲时涂鸦。” 陈五拨亮灯芯,甜灯的金砂流成 “藏” 字,“有些法子眼下用不得 —— 比如这高炉炼铁,一炉要烧三百斤炭,砍光甜市树林也供不起。”

崔浩却从袖中掏出个锦囊。解开系绳,倒出块巴掌大的沉香木,表皮已摩挲得温润生光。“这是陛下赐的海南沉水香,” 他将木块按在《天工开物》冶铁篇上,“某拿这个换你三页纸 —— 曲辕犁、轮作制、坎儿井图。” 见陈五摇头,老司徒忽然长揖及地:“非为私藏!今岁河北大旱,若有此三法……” 后头的话被喘息截断,烛光映着他额角细汗,竟似平添十年老态。恰在此时,李昭急步跨进门槛,甲叶带着寒气:“大人!羽林卫送来八百里加急 —— 慕容拔反了!” 他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军报,“叛军昨夜攻破蓟城,屠了刺史府!”

崔浩猛地转身,沉香木从掌心滚落:“慕容拔?他不是在范阳养病?” 陈五展开军报,血渍在 “勾结高句丽” 几字上晕开:“去年他强占汉民田产,被崔司徒参了一本,看来是怀恨在心。” 他指尖划过军报末尾的狼头印,“这是柔然王庭的私印 —— 慕容拔早与柔然余孽勾结!” 窗外陡然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羽林卫的喊声刺破夜色:“陛下急召崔司徒入宫!” 崔浩抓起玄狐裘,临行前突然攥住陈五手腕:“这些纸,能活河北十万饥民。” 他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禹贡图》,声音压得极低,“若某三日内未归,烦请驸马将此图…… 交给太子!”

二更鼓响时,李昭提着灯笼送客。崔浩怀抱油布裹紧的稿本,玄狐裘袖口还沾着几点墨痕。行至府门忽又折返,从怀中摸出个扁玉盒:“险些忘了 —— 这是陆修静托某带的丹药,说能安神。” 玉盒开启时清香漫溢,朱砂丹丸旁躺着张字条:“道不同,亦可谋。” 陈五捏着字条望向街角,崔浩的马车已拐进夜色,车辙在雪地上碾出深痕,像在素绢上勾了笔狂草。拓跋清替他披上外袍时,陈五正盯着案头沉香出神。金丝楠木盒里还压着张字笺,崔浩的飞白体力透纸背:“墨海藏真知,星火可燎原。”“这老狐狸,” 陈五笑着将沉香搁在《禹贡图》上,“连我借口砍树的事都算准了。” 甜灯突然灼烫掌心,金砂聚成的 “传” 字裂作星芒,溅在满桌稿纸间。他抽出一张新纸,将简体字《三字经》重写成楷书,笔锋在 “养不教,父之过” 处顿了顿,朱笔圈出 “教” 字 —— 明日该去甜市学馆,看看甜南教的 “均田识字班”,又多了几个啃书本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