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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奇忆记 > 第3章 进退两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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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门轴,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嘶哑的呻吟,像一声疲惫的叹息。一股无比熟悉的、带着浓郁肉香的暖流瞬间涌了出来,裹挟着炖煮山药和玉米的清甜气息,霸道地冲散了门外带进来的秋夜凉意。这气息,本该是漂泊归舟的锚点,是卸下所有疲惫的港湾。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温柔又残忍地扎进我紧绷的神经。

“回来啦?”苏晚的声音从狭小的厨房里飘出来,带着锅铲碰撞的轻快背景音。

“嗯。”我的喉咙像是被那暖香堵住,只能挤出一个闷闷的音节。我低着头,飞快地弯腰换鞋,动作僵硬得像个牵线木偶。鞋柜旁窄窄的穿衣镜里,不可避免地映出我仓惶的侧影。我迅速别开脸,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磨损的旧皮鞋,仿佛那沾了点灰的鞋尖藏着宇宙的真理。心在胸腔里擂鼓,每一下都重重砸在肋骨上。沈薇那两片柔软滚烫的唇,那声清晰无比的“林老师,我喜欢你”,还有那个该死的、带着粉色云朵头像的微信好友申请……此刻都在暖融融的排骨汤香气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恐慌。

“今天怎么这么晚?饿坏了吧?”苏晚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她系着那条印有小碎花的旧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脸颊被灶火烘得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脸上带着那种我无比熟悉的、带着点嗔怪的温柔笑意,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脸上。

来了!

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偏过头,假装去挂外套,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外套的袖子蹭过脸颊,正好遮住嘴唇的位置。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着衬衫布料。

“哦,高三嘛,有个学生问题多,拖了会儿堂。”声音干涩,带着刻意控制的平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石头。我能感觉到自己半边脸颊暴露在她的视线下,火辣辣的烫。

“快洗洗手,马上就好。”苏晚似乎并未察觉异样,转身回到灶台前,小心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奶白色汤汁。水汽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的背影。

我几乎是逃进了狭小的卫生间。反手锁上门,咔哒一声轻响,才觉得稍稍有了点喘息的空间。冰凉的瓷砖墙壁贴着我汗湿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唇——那处灾难的核心,在卫生间惨白的灯光下无所遁形。红肿似乎消褪了些,但被反复擦洗过的地方皮肤发皱,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破皮,像两片被粗暴蹂躏过的花瓣。颜色是异样的深红,在周围苍白的脸色衬托下,刺眼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耻辱的惊叹号。

冷水扑在脸上,激得我浑身一颤。我盯着镜子里那两片碍眼的嘴唇,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几乎要将我吞噬。怎么办?她刚才没看清?还是看见了,只是暂时没问?饭桌上呢?灯光下呢?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编一个离奇的“撞门框”或者“啃粉笔”的故事?每一句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而苏晚清澈的目光,是我最无法承受的审判。

“阿默?还没好吗?汤要凉了。”苏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催促的暖意。

“来了!”我慌忙应道,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我深吸一口气,用毛巾狠狠擦干脸,对着镜子,努力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正常”的笑容。镜中的表情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

狭小的折叠桌已经支开。两碗热气腾腾、奶白浓郁的排骨汤摆在桌面,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香气。几片翠绿的小葱点缀在汤面上。苏晚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筷子,正吹着汤碗里升腾的热气。暖黄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笼罩着这方寸之地,本该是温馨的剪影。

我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小心翼翼。刻意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面前的汤碗里,仿佛那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和漂浮的玉米山药,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课题。我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凑近嘴边。滚烫的蒸汽猛地扑在唇上,那点细微的破皮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碗里,滚烫的汤汁溅出几滴在手背上。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烫着了?”苏晚立刻抬起头,关切地看过来。

“没…没事,”我忍着手上和唇上的刺痛,强装镇定,“有点烫。”我重新低下头,嘴唇抿得死紧,不敢再轻易尝试,只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汤。

“慢点喝嘛。”苏晚的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她放下自己的勺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似乎更加集中地落在我脸上,“阿默,你今天……脸色真的不太好。嘴唇怎么这么红?还有点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纯粹的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是不是上火了?还是……学校里又有什么烦心事?”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搅动汤勺的动作瞬间僵住。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无数个借口在唇齿间疯狂冲撞:粉笔灰过敏?吃了不干净的外卖?被学生撞到?……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漏洞百出。在她那双清澈的、带着探寻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

“没…没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目光死死钉在汤碗里旋转的漩涡中心,“可能是……粉笔灰吸多了,过敏吧。嗓子也有点不舒服。”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糊在喉咙里。脸颊滚烫,耳根烧得厉害,连带着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我像个拙劣的演员,正在上演一出破绽百出的独角戏,唯一的观众却是我最不想欺骗的人。

沉默。短暂的沉默像粘稠的胶水,凝固在暖黄的灯光和排骨汤的香气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哦……”苏晚轻轻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汤勺,默默地喝了一口汤。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带着温度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的脸上,在那两片红肿的嘴唇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探寻。

这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煎熬。我如坐针毡,每一口汤都味同嚼蜡,灼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胃里翻腾的冰冷和恐慌。谎言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河面上,而冰面之下,是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名为真相的刺骨寒流。

饭毕,碗碟收进狭小的水槽。苏晚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暂时填补了沉默的空白。我僵坐在桌旁,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默,”苏晚的声音从水槽边传来,伴随着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她没回头,但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上次买的那管芦荟胶,好像对过敏有点用,挺清凉的。就在床头柜抽屉里,你自己去抹点吧?”

芦荟胶。

床头柜抽屉。

像一道特赦令,又像一个温柔的刑具。她选择相信了我那拙劣的“过敏”借口,甚至给出了解决方案。这份不动声色的温柔,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我的心。

我几乎是跌撞着走进卧室。熟悉的、带着我们两人气息的空间,此刻却像一座囚笼。我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堆着些零碎杂物。那管淡绿色的芦荟胶静静躺在最上面。我拿起它,冰凉的塑料管身硌着掌心。

走到靠墙那面长条穿衣镜前,我停下脚步。镜子里的人影模糊,被窗外透进来的、城市边缘稀疏的灯火勾勒出一个疲惫的轮廓。我拧开芦荟胶的盖子,挤出一点半透明的、带着清凉气息的胶体,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两片红肿、带着细微破皮的嘴唇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带着一点微弱的刺痛感,暂时压下了那点灼热和麻痒。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沾着淡绿的胶体,轻轻触碰着那处被强吻留下的、耻辱的烙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不见底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嗡——”

一声沉闷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我扔在床上的外套口袋里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卧室这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我涂抹芦荟胶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心脏骤然停跳!镜子里,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着窗外那点惨淡的灯火,瞬间被恐惧吞噬。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水汽的湿润,从客厅传来,清晰地穿过卧室敞开的门:

“阿默,你手机……是不是响了?”